杨氏让底下的丫头抬了些椅子来,自己在主位上坐了,又吩咐大奶奶二奶奶和正经的小姐们入座,就连那些各房的姨娘和庶出的小姐们,也难得的发了善心赏了椅子坐下。
杨氏吃了口茶,看着众人笑道,“这还是府中第一次女眷聚的这么齐呢,只是可惜了琼舞和五娘不在,不然更热闹呢!”
众人都纷纷附和着,正说着,就见有丫头来报,三奶奶领了五娘在外头侯着。
杨氏一怔,笑道,“这可真是说不得,一说就到!”众人也都笑起来。
三奶奶今儿个穿了件木槿紫绣千瓣菊纹的上衫,下是件鹅黄绣白玉兰曳地长裙,梳了凤仙髻,戴了赤金头面,一身极为贵气的打扮,只是三奶奶长了一张普通的圆脸,就连那身段,也是圆滚滚的,全身上下唯一出挑的,就是那对狭长的凤眼了,今儿个更是画了上挑的眼线,显得更加魅惑了几分。
三奶奶将手中牵着的五娘交给身边得力的赵妈妈,这才向杨氏行了一礼,笑道,“今儿个一起身就听府里热闹的紧,一问朝云才知道是二弟家的嫡小姐回来了,依媳妇看哪,这三娘还真是跟二弟像的紧,一样的孝顺,娘说可是?”
杨氏慈爱的看着三奶奶,道,“就你这小嘴最会说道,既然你身子不适就别出来了,三娘也不是外人,再说也没有长辈上赶着来见小辈的礼,待你好些了,我便让三娘去你住的荣华院坐坐。”
“这怎么使得?”三奶奶道,“既然来了,娘也就甭赶我走了,正好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也乏了,如今碰上这么大个聚会,我也好凑凑热闹。”
杨氏闻言也不好再说赶人的话,便吩咐了丫头在二奶奶下面添了张椅子,待三奶奶落了坐,才招了五娘上前。
五娘如今不过八岁大,一张小脸倒是像父亲多些,尖尖的下巴,微微一笑就有两个小梨窝,再加上一对大大的杏眼,端的是甜美可人,只是如今却有些木讷,就连往常灵动的大眼睛也是神采皆无。
杨氏满脸疼惜的摸着五娘苍白的小脸,看着赵妈妈训斥道,“你这教养妈妈是怎么当的差事,五娘瘦成这样,也没想着怎么多补补,整日就会在三奶奶跟前乱嚼舌根,如今我既然将燕绣拨给了五娘,你便回三太太房里听差吧!”
赵妈妈心下一惊,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整个人抖做一团,颤声道,“请老夫人明鉴,奴婢自从伺候五姑娘以来一直尽心尽力,不曾怠慢半分。”
杨氏一挑眉,笑道,“不过说你几句,瞧你吓得,还不快回三奶奶身边,免得碍了我和五娘说话。”
赵妈妈忙扣头谢恩退了下去。
杨氏正逗着五娘说话,就听一阵嘈杂声响起,却是云深领着两个粗使婆子绑了宫麽麽到了,宫麽麽一见杨氏就嚷嚷道,“老夫人饶命,不知老奴何处做错了,老奴一定改,还请老夫人饶了老奴这一次。”
苏嘉容眼见宫麽麽吓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甚是可怜,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大奶奶狠瞪了一眼,苏嘉容吓了一跳,只得低下头去闭嘴不言。
杨氏微眯着眼看了苏嘉容一眼,才开口道,“云深,你这怎么当的差事,没看我这儿正忙着!还不快把刁奴的嘴堵了,开始仗刑!”
宫麽麽一听要仗刑,几乎没吓晕过去,腿一软,正要开口求情,却被云深拿了块帕子堵了嘴。
院中早有粗使婆子搬了板凳拿了板子,如今一听杨氏发了话,立时压了宫麽麽在板凳上,一左一右的两个婆子使足了力气便打了下来。
宫麽麽是大奶奶嫁进府时就在身边伺候的,大奶奶嫁的好,身边的麽麽自然是水涨船高,虽比不得府中的奶奶小姐们,但比起其他的下人却是好的多了,日日都有好吃好喝的供着,更时常有底下的丫头孝敬,何时遭过这样的罪,板子不过挨了几下,就翻了白眼子,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大奶奶和苏嘉容眼看着着急,却也是不敢这时候去求情的,大奶奶也算沉的住气,只是拿着茶的手却也抖了几抖才端的稳,而苏嘉容毕竟年纪小,看着从小就对自己极好的乳娘遭这般大的罪,立时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氏漫不经心的看了苏嘉容一眼,却是没有理会,只顾着和五娘说话,直说好半天,这才看向院中早已晕厥过去的宫麽麽,吃了两口茶,才徐徐开口道,“芷荷,这宫麽麽毕竟是你院中的人,依你看该如何处理才好?”
大奶奶早被方才一连串的变故吓得白了面色,好一会儿才道,“宫麽麽差事当的不尽心,还奴大欺主,依媳妇看也应发卖出府才是,只媳妇觉得宫麽麽毕竟年事已高,身边也没有子女能伺候,又跟了媳妇这么多年,母亲就饶她这一回,让媳妇将她拘到院中做个粗使婆子,也为病着的年哥儿积个福德。”
杨氏见大奶奶扯到了年哥儿,也不好拒了,只得道,“既如此,你就将她看好了,若是又犯了什么错,可别怪母亲落你脸子。”
大奶奶勉强笑了笑,算是应下来了,见杨氏松了口,忙命身边得力的丫头抬了宫麽麽回梨花院上了药好生照看着,杨氏见打也打了,该说的话也说了,目的却也是达到了,当下就牵了五娘的手让嘉佑在一旁伺候着,笑道,“可别让这老奴坏了我们的兴致,今儿我们娘四个好不容易聚齐了,嘉佑也得天保佑平安回了府,我们且去松兰厅说说话,其他的也就散了吧,别围着我这老婆子了。”
说着就扶了嘉佑往前院的松兰厅走去。
大奶奶扶着哭的快背过气去的苏嘉容好生安慰了几句,也暗咬着银牙跟了上去。
一进松兰厅却是找了个借口遣了嘉佑下去,嘉佑本就困顿,便也不在意,乖巧的应了是便带着满双回了听风院。
满双在外间伺候,看嘉佑睡下了便嘱咐了晚雪两句出了院子。晚雪见满双走远了便进了里间,坐在脚凳上说话,“奴婢今儿个查了,只查出这晌午的饭是大奶奶安排的,但老夫人又从各个院子掉了些厨娘去帮衬,在场伺候的除了年少爷身边的贴身大丫头玉笙外,还有六爷家少爷的贴身丫头妆花,两人皆不会武艺,身世也清白的紧,都是府里的家生子,那玉笙更是老夫人亲自拨过去的,从小就跟着年少爷,家里也都是在府上做活计。”
嘉佑听了忽的冷笑一声,淡淡道,“不用查了,既然老夫人存心压下此事,你怎么查也是查不到的,能让老夫人如此维护的,这府里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让你查的苏嘉容身边的人怎么样了?”
晚雪道,“大姑娘身边有一个叫春桃的,很得大姑娘的喜欢,性子也是泼辣,与她那个主子如出一辙,依奴婢看不如从她身上下手?”
嘉佑想了想,方才点头,“也好,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想来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松兰厅,杨氏端坐在太师椅上,身后垫了白底绣竹的靠枕,手里握了青松雕画的茶盏,却是滴水未饮,闭着眼小寐。
待云深掀帘进来才微微睁了眼,略带疲倦的道,“如何了?”
云深乖巧的站在杨氏身后捏着肩,压低了声音回道,“年少爷院里的丫头婆子小厮全都打了板子如今正关在柴房呢,只等着老夫人发落,其他各房的下人只罚了月奉,奴婢没有由头,也不敢做的太过。”
杨氏拍了拍云深的手道,“如此做甚好。”说着冷笑一声,接道,“也只能做到如此了,若是再闹得大些,只怕宫里便得了消息,如今上头正时刻盯着这府里,生怕抓不着我们的错处,我虽是将这府里的人查了又查,试探了又试探,但恐还是有外头的眼珠子,你且吩咐下去,都将自个儿的嘴巴闭紧了,若是传出任何点闲言闲语,就休怪我老婆子狠心了。”
云深应下了,杨氏才道,“老爷如今在朝堂上何等艰难,可府里这几个却都是些让人不省心的,也不知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养了这些个蠢的,大爷身为长房,那眼界却还不如老二,整日不思索着如何上进,只知道给老二使拌子,老二是个有出息的,只可惜没投好胎,毕竟是跟我隔了层,至于那老三,整日里游手好闲,就知道跟那勾拦院里的狐媚子厮混,有了碧草院的教训却还不知道收敛收敛,年岁也不小了,却也没个子嗣,一回府就将府里闹个鸡飞狗跳,我只恨没生过他才好,也省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惹我生厌。”说着竟咳了起来。
云深伸手在杨氏胸口处轻轻揉着,待杨氏缓过了气才劝道,“老夫人还是要注意身体才好,如今这府中这样乱,还要靠老夫人撑着呢!”
杨氏冷着面,道,“我估摸这府中不少人巴望着我快些死了呢,这样就没人碍着他们了,只可惜我这老婆子身体还硬朗着,这府中一日没有能撑得起来的子嗣,便也一日舍不得闭眼。”
“老夫人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云深急的红了眼,颤声道,“奴婢们还盼望着给老夫人过两百岁的大寿呢!”
杨氏被云深逗的笑了两声,一指点在云深额头上,道,“瞧你这丫头说的,活到两百不就是精了么!更何况这活着就是遭罪,我这老婆子可想的明白的很,这辈子也算是享够了荣华富贵,就是走了,却也值了,只要他们能出息了,我也就心安了。”
云深眼见着要掉金豆子下来,却被杨氏一瞪,慌忙擦了眼,待云深平复了,杨氏才道,“老六一家子还在那儿跪着么?”
云深回道,“奴婢好生劝了一番才回去了,回去的时候腿都僵的走不了,奴婢唤了暖轿,他们怎么都不肯上轿,硬是被下人们搀回去了,走的时候还说年少爷一日不好,便日日都来祈福。”
杨氏露出抹奇怪的笑,淡淡的道,“老六也是个聪明人,既然他们有这份心我也不好拦着,就任他们去吧,只你要嘱咐了伺候的下人,平时机灵点,别跪出个好歹来。”
“奴婢省得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眼见天暗了,便唤丫头燃了四角莲花宫灯,一路送杨氏回了后院,杨氏先是看了看年哥儿,嘱咐了杨麽麽好些句,才回暖阁歇下了。
云深点好了安神香,这才去了外间,刚吩咐完丫头们都放机灵些,就见满双进了院子。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当下就拉了满双的手,笑道,“你怎么来了?”
满双亦笑着回道,“主子吩咐我来问问要不要伺候,这不就来了?”
云深俏皮的吐了舌头,道,“这三姑娘还真是有心了,不过老夫人刚睡下了。”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满双便回去复命了,云深吩咐了两个丫头跟上,便准备落锁,却见嘉佑跟前的二等丫头灵晓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见云深便脸上一喜,急道,“云深姐姐,这大姑娘去了三姑娘的院子直闹得不可开交,这二奶奶跟二爷赶巧都不在,劳烦您去秉老夫人一声。”说着就往云深手里塞银子。
云深也是一惊,挡了灵晓的手,道,“这可怎生是好,老夫人刚睡下,若是惊了老夫人,这罪过可是谁都担当不起的。”
灵晓一听就红了眼,整个人也都哆嗦了起来,直到,“这可怎么办?还望云深姐姐出出主意。”
云深想了一想,才道,“你且回去,我这就派人去寻二奶奶。”说着便吩咐了院中的几个粗使丫头和婆子。
灵晓见云深肯帮忙,便心神一松,道了谢便又小跑着赶回听风院。
此时听风院正乱着,下人们都围在院中探头探脑,不时的低声说道两句,而屋内的几个大丫头却是跪了一地,苏嘉容站在屋子当中,直看了嘉佑冷笑,尖锐的道,“苏嘉佑,你居然也姓苏,瞧瞧你这脸蛋儿,哪点儿像个大家小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勾拦院子的狐媚子呢,你不止长的像个狐媚子,更是个扫把星,进府才一天,年弟弟就一病不起,我乳娘也去了半条命,更是累的祖母也忙了一天,你怎么还有脸坐在这儿,我要是你,就早早的离了府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省的连累了府里。”
嘉佑虽是新进府,但到底也是个正经的主子,如今受了这般大的侮辱,立时便有伺候的丫头红了眼,满双又是老夫人身边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如今又拨给了嘉佑,自是要护着主子,当下就道,“大姑娘这话如何使得?三姑娘本身就是府中的正经小姐,就连这长相也是大奶奶说了像二奶奶的,大姑娘这么一说,岂不是将二奶奶也骂了进去,这长幼有序,大姑娘如今这般,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少不得被说些闲话呢!”
苏嘉容自幼被宠着长大,事事顺心,何曾遇到过这般伶牙俐齿敢顶嘴的丫头,虽心下知道是老夫人房里的,但想着奴才就是奴才,再大也翻不了天去,又念着祖母一向疼爱自己,便胆子大的没了边,厉声道,“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何曾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给我掌嘴!”
跟着苏嘉容的丫头婆子见惯了自个儿主子的跋胡,平时手上也都没少见血腥,如今见到苏嘉容竟敢对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动手,不由的都犹豫了下,但又忌着苏嘉容平常打骂下人的手段,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抓了满双。
满双何曾想过苏嘉容敢对自己动手,眼看着那个长相凶恶的粗使婆子一巴掌便挥了下来,正准备硬生生受了,却见嘉佑竟一手拦了下来,众人不禁都呆住了,那婆子长的本就壮实,又是个惯会粗活的,那巴掌的力道却是不轻,如今嘉佑拦了下来却是面色不变,想来也是练了武的。
苏嘉容等的就是这刻,正欲发作,却听嘉佑慢条斯理道,“大姐姐如此貌美,想来也是心善的,这般天仙的人儿若是动了粗却太过不好看,今儿个府里忙了一天,祖母却是刚睡下,若是再因这等小事惊扰了祖母就是大大的不孝了,嘉佑此次回来也是为了给祖母过寿,这府中日日来了不少勋贵大姐姐也是看见了的,这府中人多难免嘴杂,若是有什么人将今日的事儿传了出去,大姐姐又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怕大娘会恼上好一阵子呢!大姐姐说可是?”
苏嘉容被堵的几乎背过气去,但偏又被嘉佑站了理,又说的句句为自个儿着想,就算想发泄却也没了由头,苏嘉容只被气的眼前阵阵发晕,好一会儿才定了神,直瞪着嘉佑道,“你今儿个才回府,只怕这府中的规矩还不太懂呢,大姐姐也怜惜你年纪小又从小养在府外,少不得要跟你多亲近亲近,这来日方长,我们一定要好好培养出感情,妹妹说可是?”
嘉佑放了粗使婆子的手,拉了满双在自己身后,福身行了一礼道,“但听姐姐吩咐便是!”
苏嘉容看着嘉佑淡淡的带了抹浅笑的脸蛋直恨的想冲上去撕了去,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只重重的哼了声便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