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在屋子里说了会儿子话,便见外面守着的丫头来报,说是二爷和二奶奶陪着六爷一家往院子里来了。
杨氏忙让人搬了椅子准备糕点和茶水,刚忙活好就听外面的丫头见礼,原本坐着的小辈纷纷起身,嘉佑刚在杨氏身边站好,就被苏嘉容挤了个趔砌,松兰厅本就是大理石铺就,嘉佑脚下一滑,险些便摔了出去,幸而被站在一旁正与苏永宁说话的年哥儿扶了一把。
年哥儿虽是年岁小,但自小被教养成个嫉恶如仇的性子,眼见苏嘉容竟当着自个儿的面欺负新进府的姐姐,当下就变了面色,瞪着苏嘉容道,“大姐姐你怎么能推三姐姐,屋子中这么多桌子瓷器要是伤了怎么办?”
苏嘉容万不曾想如此小的动作竟会被年哥儿撞见,不由心中一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红了眼眶,委屈的看着年哥儿道,“三弟弟怎么能这么诋毁姐姐,方才是走的急了这才跟三妹妹撞上,哪有存了害自个儿姐妹的心思,要是三弟弟这么看姐姐,姐姐以后可怎么见人!”说着就掉了金豆子。
苏嘉容晌午换了十样锦绣牡丹穿蝶的上衫,妃红祥云纹样的腰束,配了同色百褶裙,右侧裙摆处绣了大片的各色牡丹,苏嘉容本就貌美,如今一盛装打扮更显娇媚,虽只十四五岁,但却身段玲珑,腰若扶柳,若是平常男子见了如此俏丽的小姑娘哭的这般伤心定是消了火气。
只是如今年哥儿才十二岁,还未曾通男女之事,当下见苏嘉容一哭只觉得异常烦躁,像是自己欺负她了一般,又听苏嘉容居然还为自己狡辩,立时又长了三分火气,道,“我这双眼睛是瞎的不成,错了便错了,向三姐姐道个歉就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说不得的,如今你一上来就哭哭啼啼,这要是传出去,还当我胆大欺负嫡亲姐姐,日后同窗里还会有谁敢与我亲近?”
苏嘉容眼见事愈演愈烈不禁慌了神,求助的看向大奶奶,大奶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苏嘉容一眼,拉了嘉佑的手亲切道,“可曾伤了?这大理石铺的地砖就是滑,前些年我就摔了一跤,险些没断了骨头,依我看兴许是这绣鞋穿久了就不抓地,改明我让京里最好的绣鞋庄子给你重做几双,眼见着就出春了,这夏裳也是要重做了,一并做了给你送过去可好?”
大奶奶笑眯眯的说着话,半句不提方才苏嘉容推了嘉佑之事,年哥儿脸色一变,又欲发作,却被嘉佑拉了一把,年哥儿甩着袖子想挣脱,却不成想嘉佑竟手劲儿极大,年哥儿使足了劲儿也挣脱不了,不由一脸新奇的看向嘉佑。
但见嘉佑着了件月白撒花交领褙子,下着了条浅粉的落地罗裙,通身只腰间坠了只水头极好的玉佩,再无其他配饰,润白的巴掌脸上挂着浅笑,一边看着大奶奶回话,却又对自己微使了眼色。
不知怎么,年哥儿突然就看着嘉佑顺眼起来,虽还是梗着头不屑与苏嘉容说话,但到底是安静了下去。
屋子里的争执也只是一瞬的事,嘉佑正说着,便见有人打帘进来。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生的也是副好相貌,面如冠玉,飞眉长目,身量极高,虽瞧着温文尔雅,极为和善,但那通身的气度却让人不敢小瞧。
随后进来的是位圆脸的男子,就连身子也是圆滚滚的,如今脸上挂满了笑,却是连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紧接着又并排进来两位妇人,皆是朱裙罗钗,气质高雅。
四人进来先是齐齐与杨氏见了礼,又受了小辈们的礼,这才落了坐与杨氏说话。
二房奶奶乔氏千瑾眼尖一眼瞅见苏嘉容红着眼眶,不由心下奇怪,开口道,“容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这般红?”
苏嘉容见二奶奶一脸关心的样子,心下冷笑,但面上却是一脸尴尬又透着几分委屈道,“劳二娘挂心了,是嘉容不小心玩耍迷了眼,用水冲了半天才好,嘉容淘气,叫二娘见笑了。”
二奶奶原本就是客气话,见此也没细问,只是叮嘱了几句就不再言语。
杨氏看了苏嘉容一眼,也不见什么神色,便转了眼看着那圆脸男子道,“老六这一路来可还顺利?上次来信说是春凝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圆脸男子笑了回了,待圆脸男子说完,坐在旁边着了荷花红绣满菊褙子的貌美夫人回道,“劳母亲挂心了,媳妇只是感了风寒,喝了几服药也就好全了。”
“那就好!”杨氏笑着点头,又叮嘱了六奶奶几句,便执了嘉佑的手拉到身边,道,“老大老三的侄女们你们都见过了,这老二的嫡亲女儿却是没见过的。”说着对嘉佑笑道,“来,佑娘,见过你父亲母亲三叔三娘!”
嘉佑乖巧的行了礼,一抬头便见坐在右手主位的二爷和二奶奶瞪大了眼睛盯着自个儿直瞧,不由红了眼眶。
杨氏见了不禁笑道,“瞧瞧,这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这眼睛都要看脱了去,罢了罢了,你们也甭在我这儿碍我老婆子眼了,领了三娘回院子也好好说说话。”说着又对六爷道,“咱娘两有十多年未见了,今儿可得陪陪我这老婆子,晌午就在我这儿用饭吧?”
六爷笑着应了是,众人又说笑了一阵,二奶奶便牵了嘉佑同二爷和年哥儿回了二爷一家子住的阳锦院。
阳锦院也在府中西面,离着嘉佑住的听风院倒是不远。
几人落了坐,二奶奶命人上了茶,便遣了所有的丫头去外间候着。
二奶奶细细打量了嘉佑一番,忽的眼眶一红,握紧了嘉佑的手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
嘉佑也红了眼眶,但到底没掉下泪来,拉着二奶奶的手摇了摇,轻声道,“母亲快别哭了,要是为嘉佑哭坏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
二奶奶见嘉佑竟如此乖巧,一想小小年纪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会这般贴心,又想起一般大的年哥儿却被惯的如此任性跳脱,更是悲从中来。
嘉佑见二奶奶越发哭的凶,也不禁抹了泪。
两人哭了一阵子,二爷忽的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淡淡道,“好了,三娘如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我心疼女儿不行么!”二奶奶纳帕子揩了眼,看着嘉佑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孤身在外,还不知吃多少苦,我一想着我可怜的孩子没人照顾这心就揪着疼。”
嘉佑眼见二奶奶哭的伤心,忙止了泪,扯开一个笑脸,道,“母亲快莫要哭了,要是母亲哭伤了身子,可就是嘉佑的不对了,嘉佑虽自小离家,没能在母亲身边进孝,但外祖母却是对嘉佑极好的,嘉佑来前外祖母还叮嘱嘉佑,待外祖母过寿的时候可要父亲母亲带着弟弟一起去呢!”
二奶奶见说起了母亲,顾不得擦腮边的泪珠子,将娘家的情况一一问了,听见母亲身体尚好,还抱上了第三个嫡孙,面上立即带了笑,直到母亲是个有福气的。
二爷见此不由诧异的看了嘉佑一眼,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后,冷着的脸色难得的带了笑,粗问了些回府的路上遇到的事,嘉佑一一答了后,便嘱咐二奶奶好生照看着嘉佑,自己起身往福寿院去了。
二奶奶又赶了年哥儿走,拉着嘉佑说了会儿子体己话,待到了时辰底下的丫头摆了饭上桌,两人正吃着,就见一个梳了丫髻,长的眉清目秀的丫头慌慌张张的进了屋来。
一见二奶奶立时哭了出来,抖着身子道,“二奶奶,年少爷他……他……”
小丫头哆嗦着嘴怎么都说不清,二奶奶见此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已见了白,强忍着心中的惊恐,素手在檀木的桌上一拍,沉声道,“慌什么?顺了气儿慢慢说。”
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在地上跪了,哭道,“原先年少爷和六爷家的少爷好好的吃着茶,不知怎么就晕了,这会儿子已抬进了房,二爷也吩咐去叫了大夫。”
丫头话未说完,二奶奶已站起了身,身子一阵晃荡,嘉佑立马扶了,手稳稳的托着二奶奶的手臂,低声道,“母亲莫慌,既然父亲在,想来是无大碍的,我们这就去瞧瞧。”说着吩咐了丫头去抬了暖轿来。
二奶奶见嘉佑镇定如丝,不知怎么,心中也宽了几分。
待二人到了福寿院时底下的下人已乱做一团,无数的丫头婆子快跑着进进出出,嘉佑护着二奶奶去了年哥儿躺着的暖阁,老远就看见门口守着不少人,大多都是些女眷。
嘉佑粗略看了一眼,只除了在杨氏那见过的几个面熟的,其余大多都不认识,两人还未到暖阁跟前,就有眼尖的女眷围了过来,事到如今二奶奶哪有客套的心思,只草草应付了几句便快步进了暖阁。
嘉佑一眼就望见年哥儿躺在塌上,小脸青白青白的,嘴唇已然发紫,胸膛微弱的起伏着,像是随时都会停下来。
二奶奶一见立时腿一软,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嘉佑身上,泪珠子也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大奶奶忙上来帮着扶了一把,老夫人杨氏唤了丫头拿了椅子上来,吩咐着大奶奶和嘉佑扶着二奶奶在椅子上坐了,这才说了些宽慰的话。
杨氏说了几句眼见二奶奶还哭着,不由皱了眉,只心中知晓二奶奶是紧张年哥儿,这才失了态,也就没了发作的心思,只是心道着二奶奶越发出落的上不得台面了。
屋子一时静的让人发慌,杨氏又打发了好几拨去催的人,见大夫竟还没来,心中便又凉了几分,如今听着二奶奶低低的哭泣声,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升腾而起,整个人也焦躁起来。
杨氏耐着性子打量了二奶奶一眼,是个貌美的,玉般的肤色,温润的眉眼,就连这性子也是几个媳妇中最温和的,说好听点是与世无争,可要依杨氏评价,那就是懦弱好欺,平时连底下的丫头都不敢大声说话,稍稍与人争吵,就会红了眼睛。
杨氏是看不起这种人的,只能靠父兄保护,半点能耐没有,嫁了人也不能给丈夫一个安宁无忧的后宅,若是大爷看上了这般的媳妇,便是拼了性命,也是要拦下来的,只是这老二,杨氏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二爷,嘴角不由挂了似有若无的笑,这般的媳妇,却是正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