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又来人催了。玉涵眉却死活不肯在自己脸上红疹褪去后留下的痕迹淡化前入京。正月二十八之前,已接连来了两拔人催了。到最后一次,景旭看了信后脸色有些阴沉。玉涵眉要他自己回庆安,不用再等她。景旭哪里肯?他和玉涵眉其实都心知肚明。修扬一次又一次地催她,一次派出的人比一次多,都是因为庆安还有一个祸害——安瑶华。
既然没有立即动身的打算,玉涵眉决定在歧州休养之际将陆儿和江秀的婚事给办了。陈氏和陆儿都感激涕零。玉涵眉花了银子在歧州买下一座宅子作为陆儿的陪嫁。江秀推拒不得,对玉涵眉是千恩万谢。玉涵眉又出银子让他采买了十余个婢子小厮,她说,她不想陆儿嫁过去受委屈。
“眉娘,你让嬷嬷如何谢你呢?”陈氏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在歧州有一座不错的宅子,还能有下人侍候着,自己作主子!歧州城中的殷实人家也不过如此!
玉涵眉之所以如此大手笔,一方面是真的怜了陆儿和江秀。一方面却是因为那人曾说过,他无意打伤了陆儿,在陆儿出嫁之时会送上厚重的贺礼。现在,他不得空,便由她来补上了。
陆儿的婚事办得极为隆重,这倒是玉涵眉始料不及的。歧州府尹首先便送出了贺礼,以田进良为首的歧州大户也纷纷前来道贺。这一闹将起来,竟比玉茹芬嫁到李家时的排场还大!范氏母女躲在自己的院落里怨天尤人,末了,范氏还得忍辱封上一封银子随礼。
玉延年如今也因为玉涵眉的缘故风光起来。在歧州城中,上至府尹富户,下至平头百姓,个个对他都恭敬有礼。他知道这全是沾了玉涵眉的光,凡事都愿意找玉涵眉商量。这不,陆儿刚刚出嫁,他便找到了玉涵眉:“眉娘,芬娘和俊儿一直住在玉家也不是这么回事儿!你的身份已是今是不同往日。康宁王世子登基在即,他在言语之间又有与你结亲之意。就算瑶华公主如今也要惧你三分了!不如由你出面给怀瑜写封信,让他来接走芬娘母子!说倒底俊儿也是你的侄子,更是李家长房嫡子。怀瑜发达了,没理由让嫡长子养在玉家的理!”
玉涵眉听得极为心酸。玉延年就是怕俊儿将来不能继承李怀瑜的家业罢了!她去了庆安,李怀瑜是断不得再如前世那般得富贵的!哪怕有安瑶华护着他!至于李俊……她叹了口气,说道:“阿爹应当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李怀瑜曾是四殿下的家臣,新君即位后,你认为他能得多大的富贵?只要他不待见,俊儿强送回去也讨不得他欢心!不如就让他养在玉家。如果李怀瑜果真不要,就让他姓玉好了!”
正月十四王世嚣下罪已诏和退位诏,正式退位。正月二十八,康宁王之子王冠礼称帝,改年号天佑。
天佑元年二月初四,新皇论功行赏。景旭被封为车骑大将军。小将李怀玖被封为庆安游牧护卫,从七品。
二月初十,一纸圣旨传到庆安。宫中黄门直奔玉家,玉延年慌乱带着全家老小接旨。老黄门板着脸扯着公鸭嗓子念了半天,无非是夸赞玉延年在皇帝驻军庆安时,送粮有功。最后,皇帝封玉延年为歧州学正。学正一职官阶不大,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官衔,而且落在玉延年身上就只是一个领奉禄而不务政的闲职。但这于世代从商的玉家来说,是由商到仕的身份的改革!
玉涵眉暗笑,那人一定是以为她久久不进京去是在为玉家要身份!她几乎可以想象,他在拟旨时一定会讥诮地说:“势利的妇人!”
接下来的赏赐却把玉涵眉弄得啼笑皆非。那人直接赏给玉涵眉黄金百两——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珠玉珍玩,而是金闪闪的金饼!他分明就是在暗讽她贪财!玉涵眉接过一箱子金饼,得意地想,贪财又如何?没有财帛傍身,一文钱还会逼死英雄汉呢!那人一定又会鼻孔朝天地哼上一句:“贪财的妇人!”
玉涵眉再拖着不进京已说不过去了。这次修扬是给足了她面子。于是,她等不及脸上的斑痕淡去,便与景旭一道进京。陆儿新婚,自然得留在庆安了。陈氏却是放心不下玉涵眉,一定要跟过去。
一入庆安,便有大队的人马候着将他们接进宫去。玉涵眉没见过这样的排场,但她两世为人,早就能做到宠辱不惊了。所以,场面上的事她还能大方得体地应对,让一旁的景旭看得暗暗称奇。不过,玉涵眉身上让他惊叹的奇迹又何止这一点呢?
入得宫去,玉涵眉和陈氏及点儿珠儿直接被带到了和章宫的偏院中。和章宫一直是皇帝的寝宫,新帝登基来,从未有过宫人以外的妇人出入过和章宫。连骄横拔扈的瑶华公主也数次被拦到了门外。宫中黄门宫女个个都是精明的,对玉涵眉是极尽巴结。
和章宫内监陪笑着应承道:“皇上嘱咐过,让贵人好生安歇,他下了早朝便来看贵人。”
摒退宫女黄门,陈氏急吼吼地要给玉涵眉梳妆打扮。玉涵眉今天穿了一件桃粉色的夹袄,腰身掐得极好。外面罩了一件白色兔绒小褂子,下着一条浅紫色的长裙。入宫之前,她又特意将那次修扬在鸿记送她的金钗给佩上了。
玉涵眉有些忸怩地说道:“嬷嬷,不用了吧?扬郎……皇上他又不是没见过我……”
“不行!”陈氏固执起来不容玉涵眉反驳,“眉娘看看宫中的婢子,一个个都妆扮得跟花朵儿似的,眉娘素着一张脸,倒显得还不如婢子们大器了!”
玉涵眉有些心动了。她脸上斑痕还在,让她这样子见修扬的确有些难堪。陈氏手巧,在她脸上描描画画片刻后,镜中的人儿立马变了模样。粉嫩的脸上晕开两片胭红,淡扫娥眉,轻点朱唇。使得玉涵眉一改平日的端庄贞静,倒生出几分媚态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妇人不爱美?玉涵眉顾镜自怜,嘴巧的点儿把她夸上了天。宫人在外间来报,皇上已下早朝了,正摆驾和章宫。玉涵眉平白地不自在起来。思虑片刻,还是让陈氏给洗去妆容,素颜接驾。
“皇上驾到——”黄门尖细的嗓门唱起来。众人纷纷跪下。玉涵眉却如痴傻了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她完全忘了那人已今非昔比,已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了!
陈氏跪在她身后不停地拉扯她的裙摆,皇帝近侍黄门也小声地提醒:“贵人,见了天子还不快快下跪?”
玉涵眉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那人身着明皇的袍服,头带二十四条珠帘的皇冠!前面的帘子遮住了他的眼,让她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她两世为人,剪熬这许久,终于活出了个人样!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弱小妇人了!她的郎,是足以让她依靠,护她周全的天子了!
修扬一下早朝,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匆匆赶了过来。一来便看见玉涵眉痴痴傻傻的模样。
“妇人!”修扬走近了,将她揽了过来,皱眉说道,“好丑!”
他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在那点点斑痕上停留,问:“这是怎么回事?”
玉涵眉回过神来,说:“不过出了一场疹子罢了!”她一直让人瞒下玉茹芬对她下药一事。她认为,这等小事不值得让他挂心。
“妇人,你来得正好,替我更衣!”在场的黄门宫女见皇帝和玉涵眉的情况,都以为会说出些缠绵的体己话来。近侍黄门正偷偷地打手势,示意跪着的人悄悄离开。哪知新帝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不过,宫女和黄门们更加看重这个新来的玉氏了。新帝有怪癖,不喜人近身。哪怕是宽衣解带,梳洗着袍,一律不要人侍候。没想到他竟然让玉氏替他更衣!
玉涵眉就这样被修扬给带到了和章宫正殿。和章宫内金壁辉煌,向征帝王身份的龙椅,龙床,书案,摆件,无不精美绝仑。
“妇人,这些都是黄金的呢!”修扬将她拉入房中,指着金粉描摹过的墙壁说。
玉涵眉瘪瘪嘴:“你不就是笑话我爱财么?我所爱之财都是我一文一文挣来的呢!”
修扬立在屏风前双臂展开静静地看着她。
“做什么?”
“宽衣!”修扬等她露出羞色了,才又笑道,“妇人别打旁的主意!只是替我换上常服!”
玉涵眉横了他一眼,倒也顺从地帮他宽衣。发冠,玉带,外袍,林林总总,皇帝的袍服佩饰多达二十余件。玉涵眉解起来难免生疏。在解发冠的系带时,她一不小心给结成了死结。修扬闷笑:“蠢笨的妇人!”
玉涵眉嗔道:“换了你,你也不一定能做好!”
修扬认同地点点头:“的确。我第一次穿这堆物什就花了我近一个时辰!现在是习惯多了!”
玉涵眉心里一暖。他是隐疾不得让人近身,但这也算是他在向她表示自己的忠贞吧?
穿穿脱脱,玉涵眉给累出了一身汗。
换上一身黄色常服的修扬更显俊美挺拔。他目若星辰,眉目间除了当初的冷情、孤傲外,更凭添几分自信。郎艳独绝,玉涵眉看得痴了,喃喃地说道:“扬郎,你真美!”
修扬郎声大笑,说:“妇人,你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