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春夏交替的时节，沈家园中百花胜放，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昨日一场大雨，冲淡了渐浓的暑气，雨后初霁的天空一碧如洗，一派澄净。
临水的竹榭中，沈凌芷凭栏而望，但见不远处的凉亭内，几名华服玉冠的男子正谈笑风生，看起来仿佛极为投缘。
少顷，又见一名身着桃红衣裙的少女款款行至亭前，姿态婀娜，风致楚楚，身后是两名青衣妙龄的丫鬟，手里端了盛满时鲜瓜果的托盘。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接下来是一阵更加欢畅的笑声。沈凌芷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支在扶栏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姑娘，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潘公子来得这样勤，谁都知道是为着您，若是一直这般避而不见，只怕不好。”碧月小心说道，心里不禁嘀咕这姑娘的心思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人人都道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偏她就一点都看不出欢喜，不仅躲着隔三差五跑来的潘公子，便是实在躲不开撞上了，也没个好脸色给人。
这样下去，若是潘公子恼了，还没成亲就对姑娘生了嫌隙，日后可怎么过？见沈凌芷沉吟不语，碧月又接着小声说道，“前儿我听底下人在那里议论，都说三小姐待人和气，识大体……你看，那边又是三小姐在招呼。”
她既然喜欢往前凑，就尽管去凑好了……沈凌芷的眼中不禁浮起一丝嘲弄，自鼻腔里淡淡哼了一声。
“姑娘……”碧月有些为难地望着她，现在全家都对潘公子印象好得不得了，唯独姑娘对他一直半冷不热的，实在不像等出了夏天就要嫁过去的人。
“你不必说了。”沈凌芷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合上双目，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睛，忽然用一种无奈而又疑惑的口吻，轻声说道，“碧月，你说他哪里好了，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好呢……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欢喜不起来……”
“潘公子文质彬彬的，待人也很温和，还那么有学识……”碧月小心地说道，一面仔细打量着女子，却意外地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近乎迷茫的神情。碧月的脸色微微有些红，声音越来越小，“而且，他还……很好看……”
“行了……”沈凌芷摆了摆手，仿佛对丫鬟眉目间的一丝羞涩视而不见，恹恹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她垂下视线，紧抿了嘴唇的当口，那边传来沈凌萱清亮的笑声，似乎是谁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她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三小姐也太……毕竟……”碧月心头莫名地涌上一丝烦躁，略带不满地嘟囔。却见自家小姐伸手摘了一旁枝桠上的几枚青果，一个接一个地扔到水面上，双眼出神地盯了一圈圈漾开的水波，一副对那边的响动充耳不闻的模样。
竹榭中一时分外地宁静，许是临了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凉。
不知过了多久，竹榭外忽然响起不绝如缕的箫声，清幽而茫远，仿似山间的一缕清风，吹开层层云雾，沁凉拂掠心头。
“是谁在吹箫？”碧月不禁好奇地往窗外看去，但见青衣广袖的男子，手执玉箫，隔了一池的碧水，正倚着一棵垂柳，凝神低眉吹奏。一人一箫，真是说不出的风神如玉，碧月不禁喜出望外，强按了兴奋小声说道，“是潘公子，他是在吹给姑娘听……”
人是俊美风流之人，曲是悠扬宛转之曲，果真赏心悦目！沈凌芷目光缓缓掠过，心里忽然莫名地似是柔软了些许。
“姑娘是不是拿了琴，与公子相和一曲？”碧月眼中含喜，小声提议。
“你这丫头！是不是戏文看多了，也跟了犯起蠢来。”沈凌芷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排拒，适才那一点氤氲的情愫也立时烟消云散，不无讽意地说道，“若真能相和，自有心意相通，又何须刻意为之！”
说着，头也不回下了竹榭，穿过长廊朝着自己院落而去，碧月跟着她的身后，有些恋恋不舍地朝着后面张望，却见那颀长秀雅的身影，已经被层层花树遮掩，再看一言不发走在前面的女子，她的心里不禁涌上一丝沮丧。
一曲终毕，潘逍收起手中的乐器，眼中难掩失落，他慢慢转过身，对了一旁白衣当风的男子，笑容有些讪讪，“你看，人都给赶跑了。”
“潘兄，女子都是这般表里不一的。”沈凌枫微微一笑，清雅绝伦，“你该多点耐心，若能轻易得到，又岂会是好的？”
他语气平静，心头却难掩点点苦意漫涌。
这种时候，除却扮演一个好兄长，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而此时潘逍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倜傥笑意，目光里透出对沈凌枫所言的认同，“还是沈兄说得好。”
“她那是害羞，说不定这会子正暗自欢喜呢！”一旁身着宝蓝色箭袖袍子的沈凌桦也跟了笑道，“我这个妹妹啊，就是这样一个别扭人！潘兄，往后还请你多多担待，别跟她一般见识！若是她有什么不好的，我帮你教训她一顿！”
“有三公子这句话，潘某就安心了，我只怕令妹的气还没有消……”潘逍说道，“对了，三公子出了孝期，是不是要准备应试了？明年的春闱，必大展宏图。”
“若是有潘兄这般文采就好了……”沈凌桦有些羡慕地说，“听闻潘兄师承程大儒，在同门中也最为出色。”
“三公子若是有意，潘某可引公子投入先生门下，若得先生指点，来年公子必然高中。”潘逍及时地投桃报李，直教沈凌桦喜形于色，他早有拜到程大儒门下之意，只是因了父亲沈谏与那程坤本是同学，又同年应试的，沈谏高中榜眼，程坤却名落孙山，两人本来在一处便是相互较劲的，此后程坤心里不服放出话来“不要文章中天下，只要文章中考官”，眼下之意暗指沈谏是走了****运，而传到沈谏耳朵里，他却冷笑一声，“天下也好，考官也好，你倒是中一个让我来看看！有功夫气不过别人，还不如自个儿多使点儿劲，省的下一会又只中了天下！”还偏偏给他说中了，程坤连着又考了两次，却皆落了第，于是心灰意冷，索性专心做学问，而这些年教出的子弟不少人都中了进士，程坤便也声名鹊起，一手办起的六艺书院更引得世家子弟竞相而入。
只是介于沈程二人的过节，沈家的子弟没有一个去六艺书院求学，沈凌桦向往不已，却也只能干看着别人一个个入了书院，此时潘逍主动提出给他引荐，自是倍感欢欣，一个劲儿道谢。
另一边的沈凌枫看了，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潘逍笼络人的本事，倒还真有一套。
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朝外面走去，而繁茂的花树丛中，却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远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