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妈妈又与秦怜拉了几句家常,旁敲侧击地问询她以后的打算。
秦怜低下头,落儿正在教她哥哥喊娘亲呢,那孩子却红了脸,紧紧抿着嘴,被落儿逼得扎到梅子身上去了。
她看着笑了起来,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等过了四月初八的周年礼,就该整顿回京了。我听说一般士族家里孩子启蒙得早,会说话时就学会念《诗三百》,厉害一些的连《四书》也能读一些。初儿既然生在王侯之家,将军给他的安排应该也是如此吧。”
秦怜说着的话突然停住了。
“妹妹。”初儿禁不住妹妹一直闹腾,红着脸喊了一声,发音咬得很准,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听清楚了。
梅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公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喊自己爹娘,而是喊妹妹,看起来公子将来肯定会很疼妹妹呀。”
哪只落儿却并不领情,拍着只比她大了片刻的哥哥说:“娘亲。”
她只会说这两个字,便叫她哥哥也要会说。
秦怜抿嘴笑起来,拉住了落儿继续打哥哥的手:“初儿这是被逼的无奈了吧,落儿这么闹腾,他这做哥哥的将来可有的受了。”
初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常妈妈赞道:“秦夫人两个孩子这么乖,真是好福气呢。”
顿了顿,她略作踌躇,嘴角动了几下,却没有再说什么,告辞离开了。
梅子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低声说:“夫人,我怎么瞧着常妈妈一肚子心事呀。”
秦怜笑着说:“除了你以外,我看便是初儿都有些心事呢。”
梅子想了一想,才想出来秦怜这话是在说她没心没肺,恼了起来,作势要来打她。她略一动,却忘了初儿的小手一直抓着她的裙摆,这么一动起来,便将初儿也带了起来,她力气又大,只听得啪叽一声,初儿摔在地上了。
“呀!”落儿先叫了一声。
秦怜和梅子赶紧手忙脚乱去扶他,虽已是三月了,但本着春捂秋冻的养生法子,初儿身上还穿着棉袄,摔的倒也不重,只额头上有一小块淤青。
他呆了片刻,却拉起妹妹说:“妹妹,不哭。”
两个小孩兄妹情深,大人却吓住了。
秦怜摸了摸儿子的头,与梅子征询:“他该不会摔了一下,把脑袋摔出毛病了吧?”
梅子也是满心担忧,她最是喜欢初儿,觉得这孩子酷似将军,将来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她思量了一下,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怕是没法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初儿给落儿抹掉吓出来的眼泪,照着她教的喊了声“娘亲。”
秦怜松了口气,随即欢喜起来,这孩子一直不肯说话,原来竟然会讲这么多词。
取了药来给他擦上,轻轻拍了他一下:“真是个内敛的小家伙。”
梅子就远没有她这么平静了,一确定初儿没有摔坏,就一直拉着他让他喊姑姑,初儿抿着唇,脸通红通红的,又不肯讲话了。
秦怜取笑她说:“你若这么喜欢,便等他长大了嫁给他好了。”
狠狠剜了秦怜一眼,“哪有你这种娘亲呀。”
于是也不再缠着初儿,让两个小家伙自己玩,她捧了针线笸箩出来,给两个孩子做的小衣裳还差一点就做好了,便一面看着他们一面开始缝衣服。
秦怜凑过来看了,便劝她说:“还是找个绣娘做吧,过几日去了王府,这衣裳肯定穿不上的。”
梅子脸上一红,将衣裳摊开在腿上。这是件嫩绿色的夏衣,用的是半旧的丝绵料子,正合小孩子穿,裁剪的也好看,只可惜缺了文绣,针脚也是别别扭扭的,比寻常人家的素服还不如。
“我手太笨,学不来绣花。将军请了很好的绣娘教我,却只学会了缝衣,还缝得不好。”
梅子怅然一笑,“若是在这种边城的小地方穿穿还可以,总归是在府里,往来的都是些粗豪人,进了那种大宅子,怕是会给人嘲笑了去吧。我小时候跟着将军时,只去过一次陈王府,便是府中的丫鬟,都是穿着丝织的衣裳,她们瞧见我时,便很不欢喜我,背地里说了许多坏话,还好将军南征北战时求了他将我带着,不然可就惨了。”
一向开朗的姑娘便不大适合做这种伤感的婉转表情,远不如一个柔弱的姑娘抽泣两声更让人同情。
秦怜讶然听着她的话,虽然也生出几分怜悯,却总是讶然多了些。
梅子怅然也就怅然了片刻,树上那片桃花将将落下,还没到地上时,她就已经怅然过去了。将衣裳收好,与秦怜商量说:“夫人,你既是要到王府去,针线上的事也该学学了。若到时候那些人果然如常妈妈说的那般,公子和小姐便很可怜了。”
梅子照顾了秦怜近一年,对她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在她眼里,秦夫人恐怕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十指如葱,又纤细又白嫩,瞧着就不像是做过粗活的样子。本以为作为一个小姐,其他的会不会倒不算什么,但刺绣总是门必修的手艺,却没想秦夫人根本就不会拿针。梅子在这件事上诧异了半晌,打听半日之后,听着秦怜略作羞涩地说着“除了能烧菜之外,其他一概不会”时,她便也不觉得如何惊奇了。
不过那句“能烧菜”却是谦逊了些,梅子觉得,秦怜的手艺比王府里的厨娘还要好上十倍,她做糕点的能耐,就是从秦怜这里学去的。
听了梅子的话,秦怜想了一会儿说:“这样也好,你可知道襄阳城里有哪位有名气的绣娘吗?既然要学,便趁着去上京之前还有些天早点学了的好。你也跟着学学,将来嫁人了不至于只会耍大刀。”
“夫人要学便学,何必要扯上我呀。这几****在跟着赵永烈学刀法,可抽不出空闲来。”
秦怜仔细看了她几眼:“可是那位军中虎将?”
梅子点了点头。
秦怜笑起来,怪道这丫头近日有些不同,原来竟是心里生了爱慕。她却又皱了眉,提醒说:“你可得问问将军,到时候回京是不是要你一起回去。我瞧着他上次讲的时候有这个意思。”
梅子惊异地抬头看她:“将军竟要我回去吗?可我明明与他说好下次出兵我要去做个前锋呀。”
秦怜吃了一惊:“你要去做前锋?”
这个世界,可不是她以前的世界。她那个时候,有名望的女魔导师女祭司比比皆是,可是这个世界,女儿家都是守在闺中相夫教子的。虽然也有巾帼英雄的传闻,但毕竟是传闻呀,在军中呆久了,像个男儿一般,将来可怎么嫁人。
而且这前锋秦怜也略微知道一些,打仗时冲击在前头的,比一般的士兵更要危险。恐怕将军也不过是在敷衍她吧,若叫一个女人做前锋,征西军的面子里子可都要丢了。
这般想着,秦怜也只得含糊说了句:“再问将军吧。”
和王府的漂亮衣裳比起来,显见的前锋更吸引梅子一些,她满腹心事的出了门,片刻又回来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着初儿和落儿玩的开心,便又出去了。
秦怜也不管她,这丫头早就念叨着要上战场上去,只是将军从未答应过,这次却不知为何会答应了。
落儿拉着初儿跑到了院子里,用小手将落了满地的花瓣满满捡了一捧凑到哥哥身前。初儿没理她,落儿便将一手花瓣全扔在初儿头上了,秦怜扑哧一笑,这就是天女散花吧。
玩了半晌,一个小丫头转了过来:“秦夫人,今天公子和小姐要在这边吃饭吗?是不是要传饭了?”
这是在厨房的琥珀,秦怜这边的饭菜是她负责的。
瞧了瞧快要落下去的日头,秦怜应了句:“现在传吧。”
不晓得梅子那丫头是不是就快转回来了。
她才这么一想,就瞧见梅子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皱眉盘腿,这形象活脱脱便是惯于在外讨生活的男子。
秦怜扯了扯她:“你可别教坏落儿了。”
梅子闷声嘟囔着:“我问了赵永烈,他说将军那是糊弄我呢,出征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我。”
这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呀。
秦怜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忘了问你了,夏侯先生怎么说的?”
梅子果然将注意力转到了这上边,露出了敬佩的表情:“夏侯先生很激动,直说惊为天人。夫人,你那幅圈圈套着圈圈的东西,果然那么厉害吗?”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很厉害,我偶然从一本书上瞧见了,想着夏侯先生对这些很有研究,就画了给他瞧瞧。”秦怜念头一动,语气就转了转,“那是兵书上的战阵,据说可以将战力提升十倍。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赵将军,他们这些做将领的,再不济也会懂些兵法的皮毛。你学了些兵器上的本事,冲锋陷阵还可以,谋略上还欠缺了些。你又是个女儿家,本就比男人少了些优势,旁人即便知道你很厉害也不敢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你,大概因此将军才不肯让你上战场上去。但你若将兵法参研透了,比男人更厉害一些,让这些将军们也心服口服,他们就不会再拦着你了。”
她说这些话也是有谋略的,梅子平生最厌恶读书,自己却说要她去参研兵法,料想她会满心不耐,这事情就放下了。
却没想她这个料想是针对一般女儿家的,梅子远非一般的女儿家所比,她那颗向往战场的心秦怜也没有猜透。
但这番话却振奋了她的心情,使她从沮丧中摆脱出来,高兴地说:“夫人,我明日就去与夏侯先生说,要与他学习兵法。唔,不知道他是不是肯收下我这个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