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怜思忖着,看了梅子一眼,突然说:“若是梅子去求,恐怕更好些。”
梅子忙忙摇头:“夫人,先生的课五次里有四次我都逃掉了,我若是去求他,他肯定会发脾气的。”
孙妈妈也是这样以为,呆呆看着秦怜,只怕她不肯帮忙。
秦怜笑道:“先生常说你是赤子心,所以才不愿拘着你。你若是去求,效果肯定比我去更好一些。”
梅子仍然迟疑,她活泼开朗,胆大包天,却一向怕夏侯介。这会儿想到要去求他这件事,眼前就出现了他温和笑着的模样,却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若是真到了他面前,她肯定会怕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怜看她脸上写满了怕先生,转了念想,夏侯介擅权谋,对机关数术最为精通,听说将军取下羊祜山,胜了沈秀四方阵的那一战,就是他布的局。
有一次课上,夏侯介也曾提起沈秀的四方阵,还颇有兴致地讲解了一番,看起来很赞赏。
夏侯介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一般才华太出众的人,大抵都会有些自负,他既是赞赏沈秀,肯定是因为自己胜了他,才一心去赞赏。
秦怜回忆了一下,阵法布局,这也算是前世的事情了,她因师父身死仓皇间用下的禁咒魔法算起来也是个阵法。
虽然不是同类的学问,但应该也有些相通的地方。
她朝着孙妈妈宽慰地笑了笑,与梅子说:“我画张图给你,到时候你也不必说话,就把这张图交给先生。他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桃花未落,棠梨未开,一月二番,有始有终。”
梅子面露难色:“这图我可以去送,可是你说的那句话,我可记不住。”
秦怜笑了起来,她倒忘记了,梅子不喜读书,向来是一句话看过就忘记。于是说:“那你就背节气歌,先生应该能明白。”
桃花未落,棠梨未开,一月二番,有始有终。其实是在说二十四番花信风,哪样花开了,就表示是哪个时节。最后一句有始有终,却是与生生不息相对的,夏侯介用阵擅长于八卦通变,变则无穷,秦怜画的这个却有顺序,从一至二十四,顺序不错,便可在每次变换都有互补。
这本是个禁咒魔法,她如今四不像地用在这里,却也不指望夏侯介能被唬住。
只要他稍稍有些性味,那就行了。
梅子答应了,将笔墨取过来铺在桌子上。秦怜用笔尖细细的画,勾勒了一张阵法图,将墨吹干了交给梅子,又嘱咐她说:“你得当面交给他,若是他还说别的,你就将孙妈妈的事告诉他。”
“这能行吗?”梅子看那一幅奇怪地圈圈圈圈的图,心底下打鼓。
秦怜瞪了她一眼:“若是不行,大不了先生骂你一顿。你刀剑都不怕,还怕被先生挑错吗?”
梅子嘟囔了一句:“先生比刀剑厉害多了,不然将军怎么那么重视他。”
秦怜笑了起来。
梅子活泼直爽,却并不是笨人,相反还很聪明,难怪夏侯先生会说她是赤子之心,而不是一颗蠢心。
看她出去了,秦怜便将孩子放在地上,看着他们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地上跑。
这两个孩子,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差不多算是白白捡来的。这近一年以来,都是这两位奶妈在照顾他们,她身子虚,大夫说若是她哺乳孩子,恐怕会过了病气给他们。
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男孩略长了片刻,大概也不过盏茶功夫。女孩似乎胎里带了些不足,个头明显小了许多。
两个孩子都很可爱,而且听话容易照管,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跑来跑去,很是娇憨可爱。只是落儿身量小些,总看起来有些弱。
孙妈妈忐忑不安,不时地朝着外面望几眼,生怕梅子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看她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秦怜劝道:“孙妈妈,你年纪长我几句,该喊你声孙嫂子,您得有个做嫂子的模样呀。若是这个法子不行,我们再想另外的法子。实在不行,就让您侄儿受了罚,我这里有好的药膏,包他什么样的伤都好了。不过是几两买菜的钱,刑罚不会太重的。”
常妈妈也帮着说:“夏侯先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又不是通敌那么大的罪过,怎么可能跟你想的一样会罚的很重,将孩子整治个不成样呢。”
孙妈妈赧然笑着说:“我知道是这个理,可是这心里头,就是担心呀,真是让夫人笑话了。”
“哪啊。”落儿抱着秦怜的腿,仰着头发了个声音
秦怜愣了愣,慌忙说:“落儿你再说一遍。”
“娘娘。”
落儿果然又重复一遍。
常妈妈和孙妈妈也是愣了一会儿,忙说:“这是会叫娘亲了。”
常妈妈连忙将初儿抱过来:“落儿会叫娘亲了,初儿也快去喊一声。”
秦怜期待地看着初儿,却见他张着嘴张了半晌,反而去抓秦怜身上的扣子。
“哎哟,小公子这是害羞呢。”
秦怜抿着嘴笑,先前的心事终于化开了,只要有这一双儿女在,她还怕旁的什么呀。
“落儿,喊娘亲,娘亲。”
“娘亲。”
落儿这次终于咬清楚了,秦怜赞了她几声,更是高兴起来,拍着手喊了半天。
倒是一旁的初儿,瞧见妹妹这么高兴,脸色就不好起来,眼睛里包了一包眼泪,但他虽是个不足一岁大的小孩,却是个有骨气的小孩,这包眼泪在眼里含了半天,始终没肯落下来。却咬着嘴唇,更不肯开口了。
秦怜正要安抚她几句,却被人抢先抱了他,秦怜抬头一看,竟是梅子回来了。
梅子不满地说:“夫人,我不过出去这么片刻功夫,你就差点将小公子逗哭了。”
孙妈妈上前去抓了梅子的衣衫:“梅姑娘,这夏侯先生怎么说?”
梅子笑道:“你且放心吧,夏侯先生说不过是略作惩戒,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哎哎,略作惩戒好,略作惩戒好。”孙妈妈笑的跟朵花似的,朝着梅子就拜了两拜,梅子也没让,只笑说,“我只当你拜的是小公子可不是我,孙妈妈要谢的呀,可是小公子的娘呢,我不过是那跑腿的。”
“都要谢都要谢。”孙妈妈听了,又跑去拜秦怜。
秦怜笑着扶了她,“孙妈妈,不如今日将孩子留在这里吧。”
“这——”孙妈妈迟疑起来,朝着常妈妈看去。
常妈妈立在边上,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她们是将军请来的奶妈,家里的丈夫或是兄弟几乎都在征西军中,若是将军以为她们不上心,因这事迁怒了,可就糟了。
梅子却不高兴了:“夫人是他们娘亲,我是他们姑姑,难不成我们照顾还比你们差不成?终归就只今日一夜,明早你们再过来,将军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孙妈妈又迟疑了片刻,听着梅子说什么“以后有事可别再求我了”,便连忙笑说:“我这忙着去将喜事告诉我那侄子去,公子和小姐交给夫人,我心里很放心。”
“你快去吧,恐怕皮肉之苦也少不了,我这里有些药膏,你拿去用上。”秦怜望了望梅子,她便去取了药膏来给孙妈妈。
常妈妈却没有一起走,只等她走远了,才说道:“夫人,过上几日,您是不是要带着两个孩子进京?”
秦怜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常妈妈踟蹰了片刻,眼底露出了些担忧:“夫人,上京的王府和侯府,那可不是什么安稳地方,孙妈妈也说了,那位主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这会儿叫夫人带着孩子回去,恐怕这心思上——”
秦怜仔细看了看常妈妈,她以前倒没发现,常妈妈虽然有四十多了,可是容貌雍容,不似是普通的农妇。
常妈妈叹了口气:“不瞒夫人,我年幼时卖身在阳夏谢家,后来老常给我赎了身,我才跟着他来了襄阳。我那时候就见多了妻妾之争,若是没有几分手段,恐怕连着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的。宅院大了,这事情就多,那谢家不过是地方士族,夫人要去的那可是王府呀。除了皇宫,王府可算得上是最大的宅院了。”
常妈妈脸上满是忧色,望着梅子怀里的初儿,更是难以安心。
几乎是喃喃的,她说道:“我那时候跟在徐姨娘身边,也是这么大的公子,刚会走路的,却没想竟然落水淹死了。”
这般说着,她眼底便是一阵恍惚,看的出来,她极疼爱那孩子。
梅子听着她梦呓般的话,手一抖,差点将初儿摔到地上。初儿却并不害怕,反倒笑了起来。
孩子清脆的笑声不但没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反而更增了几分压抑。
嗒的一声,秦怜将茶碗盖上,“多谢孙妈妈提醒,我会小心的。”
“哎,夫人也别不信我。”孙妈妈觉得秦怜是在敷衍。
梅子也有些惊慌:“夫人,公子和小姐还这么小,不如我们求了将军,过几年再回去吧。”
秦怜摇了摇头,却瞧见孙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失望?是因为要离开两个孩子有些舍不得,还是因为她没被她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