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将军回京述职,正是陈王大寿,蒙皇上恩准可以多留几日。邀了几个旧日的友人小聚一堂,在京中有名的酒楼里包了间雅间,中间他出去小解,正遇上秦怜与掌柜苦苦哀求,说是忘记带钱,请求放过她这一回。
大概是酒喝多了,将军突然生出些八卦之心,想要将她的脸仔细看清楚,便多瞅了几眼。这几眼却就此不可收拾了,那时候的秦怜,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恰便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将军一眼就瞧上了她。
着人打听了一下,此女姓秦名怜,父母双全,乃是京郊农户家的女儿,家中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富足。
梅子虽然整日里不着调,但每每在上京时,将军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将她带在身边,以免她在王府中给人欺负了。所以在将军下楼小解久而未回时,梅子便也下去瞧他,这一瞧,就也瞧见了秦怜。
梅子以为,这个姑娘甚好,做的将军夫人。
其实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又在将军身边长起来,跟着军中一群粗人厮混,于尊卑之事全然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像王府这种地方,最讲究的莫过于门当户对,最看重的莫过于利之一字。
听多了那些军人闲来无事讲的些个话本传奇故事,或者是从前听到的一些****故事,梅子少不得也会多想一想,心下也有几分浪漫的向往。
她有这般既渴望又羞涩的向往,便以为将军大概也如自己一般,是以便自作主张约了秦怜出来,让他二人私下里见了一见。
所以说,秦怜与将军这桩事,梅子再清楚不过了。秦怜弄成如今这模样,梅子心下实在有些愧疚。
但无论如何,秦怜本来不过是个农户的女儿,怎么可能去认识石公公?他二人年纪相差又多,石公公未进宫时,秦怜的爹娘都还是小屁孩而已,绝然不可能有机会认识他。
石公公却不欲多说,转了话题说:“秦夫人的后事也该准备了,依我看,索性就在襄阳做吧,也不必扶柩回京。一是路途遥远,二是京中也没什么人了。但既是先生学生,事情也不能草率,按着皇上的意思,需得按郡主之仪。仪仗我都带来了,还有一些奴婢下人,全都在城里的酒楼里住着,等过会儿我就叫他们进府里来。”
“你方才还讲秦夫人不是你下毒害死的。”梅子听得奇怪。
竟然连仪仗都带了来,还有皇上说的按照郡主礼仪,若非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要秦怜死的想法,怎么可能预知?
随即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难不成秦夫人不是假死?”
不是假死,那就是真死了。梅子紧盯着石公公,手心里渗出些许汗渍。
石公公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说:“你不过与秦夫人相识一年而已,何至于这么关心她?”
梅子默了默,方才说道:“许是连着将军也不知道,他与秦夫人相识,分明就是我刻意安排的。”
夏侯十二猛然抬头看她,一脸的惊异:“你竟然将秦夫人往火坑里推。”
梅子张嘴便想反驳,却又将话吞了回去,可不是往火坑里推么,将军那般的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见异思迁,她默然想着,将一些乱七八糟的词用到将军头上,心底下便是一叹,到底是她害了秦夫人。
“秦夫人她,她……她到底是……”
秦夫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梅子想这样问,却又很怕听到答案,犹犹豫豫,却又很想知道她其实还活着这件事情。
石公公望了望天色,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十二,你着个人去客栈里给我带来的那些人送个信,让他们准备好物事到将军府里来。先生似乎不喜欢别人打扰他,这院子又小,不若去跟将军说一声,将附件的哪个大点的院子借给我们用用。”
夏侯十二应了,出门去随便拽了个人去客栈里找人,他自己便又回来了。如今出了这些事情,他可不放心离着先生太远。
“你且先将事情讲清楚。”梅子挡住石公公,问道。
石公公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既是你将秦夫人带到将军身边的,也该由你带出去,反正你也没个女子形容,为秦夫人扛帆吧。”
出殡时的引魂幡,通常是长子或者长孙来扛,但初儿年幼,需得换个人来做。
梅子想都没想,直接说道:“你将事情讲清楚,莫说扛帆,便是背棺我也愿意。”
“好。”石公公有些欣赏梅子了,性子直爽,敢作敢为,比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要讨喜一些,怕是随了亲生父亲。他说道,“你若非要知道,我便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听进去之后,出了这个门,便将这件事忘掉。若是你答应,我便继续说。”
梅子起了个誓,表示自己绝不会告知他人。
石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他自承自己一双眼睛看人极准,梅子便是不起誓他也相信她不会轻易与谁讲,否则便是什么誓言也信不得的。
“前面也说了,我此来襄阳,是得了先生八百里加急的信函,自先生隐遁之后,他便很少与皇上有联系,若非这次陈王求他帮忙,怕是皇上也不知道他如今近况如何。这次得了他的信,皇上很高兴,自然一应要求都答应着。”
石公公找了张椅子坐下,“先生要的东西都很奇怪,御赐的两壶酒,要一般模样的两只酒壶,装两户上好的桃花酿。还要一队出殡的仪仗,并着一些可以管事打杂的人。这些都不是难事,但先生没有直接说明,许多话都是含糊而过。皇上只得依着这些日子的密报再加上信里的意思猜测,事情恐怕与这位秦夫人有关。皇上十分了解先生,当下便有些明了,恐怕先生是存了金蝉脱壳的想法。但若是用这个法子,他得先有身份才行,唯一的办法就是收秦夫人做徒弟,这样就有说话的资格了。皇上嘱咐我说,若是先生果真收了弟子,便该依着郡主的礼来行丧。我一路奔波,紧赶慢赶,终于在昨日到此,将事情打听了一番,皇上竟猜的八九不离十。”
梅子张了张嘴,后面没怎么听清楚,只听到那处“金蝉脱壳”,她看了看夏侯十二,既是金蝉脱壳,那就是假死无疑了。
但她仍然有些紧张,生怕实际上的事与此有些出入。
石公公脸上带了些笑意:“先生果然给了我一包药,嘱咐我将它混在一壶酒里,并说是皇上赐给秦夫人的御酒。但实际上,先生收秦夫人为弟子不过两三日的事,皇上怎么来得及派人来送什么御酒。夏侯此次似乎颇有些着急,连着这些也没有想清楚。那位薛将军也不是蠢人,等过后便会想明白了。”
“那药——”梅子犹自不放心地问道。
“自然不是什么毒药。”石公公说道,“先皇尚在时,先生就曾用此药帮皇上逃过一劫,是以先生信上仅是略微提了一下,皇上就明白了。这药,是一种可让人假死的药,服用之后,人会没有知觉,与死人无异。这种药珍奇无比,据传是从南面传来的。先生的老师是医圣桑先生,他偶然间得了此药,先生辅佐皇上之后,桑先生便料想夺嫡之事凶险无比,将这药给了先生以备不测。”
石公公有些感慨:“却没想到先生为了秦夫人,竟连这个珍贵无比的药也拿出来用了。”
梅子哪管他什么珍贵的药,只抓着他的手问:“这么说,秦夫人根本就没死?”
她力气极大,激动之下又用了十分的力气,抓的石公公不禁吸了口凉气,她忙松了手,却见石公公一双手上五指的红色血痕,梅子有些讪讪然。
“罢了。”石公公瞪了她一眼,却想她本是为了秦怜才如此,心底下就生不起气来,“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该闭紧了你的嘴巴,不管是谁打听,一概不许露了。”
“自然不会告诉别人。”梅子只听得秦怜实际上没事,心情明快了许多,自然说什么应什么。
石公公正色道:“你虽然性子倔,但却不像个心狠的人,将军若是做小伏低地求你,摆出一副后悔不跌的面容,你许就没这会儿这么坚定了。但此事关系重大,若是出了岔子,不但秦夫人的事不能成,便是先生也会受到些牵连,恐怕还会搭上皇上的名声,你可得记清楚了。”
梅子顿时吓了一跳,她可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
这时夏侯十二却将他二人打断了:“有人来了。”
他方才支使的那人快速走了进来,说道:“那些人已经来了。”他说话时有些忐忑不安,方才进到客栈里找人时,那个与自己讲话的人虽然穿的普普通通,但通身仪度可不像个普通人。又见到那群人的阵仗,都是训练有素、举止不俗。
这人在想什么,夏侯十二可不去管,直接又遣了他说:“你去与曾管事说,隔壁的那个叫什么霜梅阁我先用几日。这退兰居太小,那院子倒是挺大,里面若是住了人,暂且搬到别处去,若是没住人,也不需要你们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