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怜悠悠醒转来,入眼的是一片青帐,转头却瞧见一盏油灯。豆大的灯苗扑哧扑哧地闪着,油将燃尽了。秦怜有些恍惚,竟像是回到了初来此世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却很平坦。
她坐起身,掀开床侧的帐子,看清楚这间屋子。
唔,与那日初来时那间极为相似,一般的昏暗破旧,隐隐约约还透着股子霉味儿,仿佛屋子闲置得久了,东西都浸了潮气,也仿佛是一些个习惯于黑暗潮湿地方生活的小动物们储存的粮食发出的馊臭味儿。
秦怜呆了一会儿,才恍惚想起来,孙亮来报信说将军要将她抓起来,而后他们出了院子,她将孙亮劝走之后独自去找梅子,便在院外遇见了将军。她又想起那几个人捂自己嘴巴的巾子上一股奇异的气味儿,随后她就在那股味儿中晕了过去。
是了,将军的人将她迷晕了。
那么,这是什么地方?
这般阴暗潮湿破破烂烂的,可不像是将军府。
走到窗边,想着推开窗子瞧瞧,却发现这窗户竟是钉死了的,一排钉子细细密密地钉着,除非将窗户整个打烂了,不然不大可能打开。她愣了愣,转而去开门,这门却是自外面锁死了的。
这下可算是清晰明了得很了,她竟是被关在了这里面。
忍不住皱眉,这位将军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九州八荒,沧海桑田,桃花谢菊花开,从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转念又生出担忧来,她被关在这里,初儿和落儿可去了哪里了?将军是他们亲爹,不会为难他们,怕是已被送回上京去了。
秦怜身上一凉,心下一惊,若是他们被送回了上京,而自己却被关在这里,再过两年,这两个孩子恐怕根本不会记得自己这个亲娘。
她得想办法出去才对。
门上的锁是精铁打制的大锁,这种锁孔极繁复,秦怜以前从来都是擅长亡灵魔法,于这种极尽细致工巧之事,可算得是半点也不了解。她将门打开个缝隙,朝着那把锁打量了半日,若是她还能召唤个死灵龙出来,别说这么把锁,就是把整座房子都毁了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犹豫了片刻,自来了这里之后,一心想像个平常人一般生活,再也未曾用过魔法。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人比起原本那个世界,怕是更难接受一个死灵魔法师。
试想一下,歌舞升平之时,突地出现具惨白森森的骷髅,还能稳稳当当地迈着两条腿或者四条腿在地上走,那情景大概比起吴国军队踏平了襄阳更让人震颤。
可除此之外,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而已。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间屋子极为简陋,除了床幔青灯,没有半分装饰,墙边立着的柜子也不过摆设而已,里头半点东西也无。
这般边转边想了一圈,忖着既是将自己关了起来,却非立刻处死,将军必定会再来瞧上几眼。再想到他与马玉恩对自己的各种试探,秦怜不信自己竟是半点分量也没有,将她丢弃就如同丢弃条野狗一般毫无价值。
在榻上坐好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不过是做个梦的时间,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随即,门锁被打开了。
进来的人似乎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怜卿。”
秦怜抬头看看,将军此时的神情,竟像是宿醉了一般,一坨红色布在脸颊上。
他走过来,执起秦怜的手贴在脸上。掌心里一团火热,这家伙果然喝醉了。秦怜冷笑,真是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将军口齿有些不清地说:“怜卿,是我不好,当初没有坚持,娶了侯府的六小姐,委屈了你。可是怜卿,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父王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可是这比试却仍然没什么结果。文青和守青都比我做的好,我虽然被封了个什么征西将军,可是几年里一次立功的机会都没有,父王这是将我流放了呀。”
他语气里隐有哭意:“怜卿,旁人骂我负你,我以为你理解我懂我,可是为什么连你也怪我?你……你竟然变得不像你了。当年你温婉羞涩,什么都听我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不但拜了个莫名其妙的师父,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难看。你可让我这将军怎么做下去呀?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却还怎么管的了数十万的征西军。”
秦怜张了张嘴,却原来,竟是她的错。
将军躺倒在榻上,一只手遮着眼睛,犹自喃喃一些话,却不怎么听得清了。
秦怜瞧着他,心里一片冷意,酒后吐真言,原来这人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低首轻声问道:“初儿和落儿怎么样了?”
“初儿和落儿?”将军怔了怔,随即冷笑,“那两个可真是我的孩子?怜卿失踪了那么久,找到时竟生了双孩子,若是她早有身孕,又何必跑出来找那么个破村子,她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讲清楚,我也可以安排她进王府,为婢为妾由她说了算,我自不会委屈了她。”
秦怜一股气在腹腔中,差点就没提起来憋死在里头。
为婢为妾由她说了算?
原来所谓的私定终身就是私定了这样的终身。
难怪将军对初儿和落儿那么冷情,却是打一开始他就不相信那是自己的骨肉。既如此,还将她找回府中干什么?直接在外头了结了她,一了百了,他也不会被人嘲笑讽刺。
她冷冷一笑:“也好。”袖中取了个小瓶子出来,她前一世,除了召唤死灵龙,对炼金术也颇有研究。病榻上躺了半年,无趣时就悄悄研究这里的药物,梅子还只当她看些医书打发时间,为她找了许多过来,她需要的一些简单药材也为她弄来,还开玩笑般说:“夫人这是想着自己治好自己呢。”
虽然效果似乎不好,但好歹,这也算是个毒药了。
若是给将军喝下去,随后她带了孩子离开,怕是她与孩子都会被通缉。
秦怜皱了皱眉,此般真是瞻前顾后,顾首顾尾。除此之外,她一个内宅妇人,还有什么办法为自己出气呢?
呆立了一会儿,她收了瓶子。转而去看将军腰间的牌子,征西大将军的信物。她随手取了下来,将军适才低喃了一会儿,此时已睡过去了。秦怜取下他的腰牌也半点反应也无。
外面鸡鸣声起,天将亮了。那盏油灯里的小火苗扑腾了两下,终于还是灭了,整个屋子瞬间沉入了黑暗中。
秦怜将兵符拿在手里,扯了被单下来将将军手脚捆了,嘴巴也塞住。这位将军却仍然没醒,警惕性差成这样,可怎么做的了将军。秦怜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股子奇怪。
她被关在这里,本是想他一定会来,却没想到竟是喝醉了酒才来,一来就说了半日胡话,随后竟躺下睡觉了。
秦怜手上一顿,此番该不会是个计谋吧?
可是她一介孤女,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谋划至此?
外头的鸡鸣声甚为吵人,秦怜握了兵符,推了门出去,四下里探了探,她果然还是在将军府中,看样子是极偏僻的栋房子,院子里草木颇盛,一看就是疏于打理。她推开院门出去,月落星斜,倒是个好天气。
认了认路,她就直接去了白日说的关梅子的屋子,这次倒是异常顺利,半路上也没遇见巡查之人,随后她直接从墙角翻了进去,左右探了探,进了那间阁楼。
在里头找了找,往二楼上去。
“谁?”才堪堪走上楼梯,脖子便是一凉,耳旁响起梅子的声音,随即梅子却惊叫出声,“秦夫人。”
梅子是习武的人,耳目聪明,是以秦怜才一进来她就听见了。
收了刀,她低低询问:“夫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将军没有为难你吗?”
秦怜没与她解释那么多,只道:“我来接了初儿和落儿,这就走。”
“这是为什么?”梅子怔了怔才问。
“你别多问。”秦怜说道,“我将他们带走,在将军知道之前出城。梅子,你若还认我这个夫人,就别拦着我。”
梅子将灯亮了,引着秦怜去初儿和落儿的屋子里。孙妈妈守着两个孩子,睡得正酣。梅子将孙妈妈唤醒,问道:“孙妈妈,常妈妈去了哪里了?”
里间另外一条云被凌乱地散着,却没有人在。孙妈妈摇头,她适才睡着,可没听见什么动静。随即见到秦怜,她却惊喜地问道:“秦夫人,可是将军气消了?”
这位孙妈妈,倒是个实心的人。
秦怜笑道:“我来接初儿和落儿。”心下又有些不安,若她将孩子带走了,孙妈妈怕是要受了连累了。
梅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推了推窗子,却没有闩着。推开往外面看了两眼,她皱眉道:“孙妈妈,这常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孙妈妈愣了愣:“常妈妈以前是太康谢家的人,赎了身跟着丈夫来了襄阳。她一向谨守妇礼,足不出户,来将军府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只听人家讲起过,说她貌美又贤惠,举止也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老常半辈子劳碌命,这次却是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