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怕吴柏旺家的担心,但秦怜着实没有真心打算要走。她若真走了,怕是屋子里那几个才买来的丫头都要受了牵连,吴嫂子和她家那一位恐也脱不了干系。
秦怜可从没怀疑过将军迁怒的本事。
她嘱咐孙亮说:“你出去之后,找到吴嫂子家里报个平安,但是千万别说你曾来过内宅。孙妈妈那里你也放心,将军需要她和常妈妈照顾孩子,定然不会为难她们。”
孙亮却很犹豫,他本就是冒险跑来帮秦怜的,却难道就这样走掉?
秦怜厉声喝道:“你若是还不走,等会儿被人抓到了,怕是会连累到你婶子。她为了你的事奔走,你却要连累她,实在是不应该。”
孙亮脸上露出惭色。
秦怜语气放得温和了些:“你快去吧,先回家去报个平安,孙妈妈不会有事的。”
孙亮答应着:“我知晓轻重。”他又有些犹豫地说,“夫人,将军向来是个胸襟开阔的人,他肯定不会迁怒于别人的。”许是觉得秦怜此时定是恨极了将军,听不进他的话去,就又忙着解释一番,“我不过乱说的,夫人可别往心里去。”
秦怜点点头,让他赶快出去。
她脸上笑着,心下却一片冰凉。
两世里,她除了师父,没有别的亲人。这两个孩子是她的骨血,她怎可能任凭别人将他们管束起来。他日相见,是不是连着母子之情也给了别的人,都不与她秦怜有半点相关?
打得可真是好算盘。
秦怜微微冷笑,旁边墙里伸出棵桃花枝来,几片落花落下,无端显得有些萧索之意。她信手将桃花枝撸下来,眼睛里闪出些寒意。
顺着孙亮指的路走过去,秦怜才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了一队巡查的士兵,她连忙躲开,小心避着人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孙亮指的那座小院,却没想这院子竟然还有几个人守着,大概是将军觉得梅子此人功夫已到了一定程度,且又不是个很听话的人,是以需得有人看着,不然一准从禁闭逃出去了。
秦怜绕到侧面,将裙摆扎起来,顺着墙角往上爬,才堪堪爬了尺来宽,就听到一个讥讽的声音:“温文尔雅的秦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市井小民才会的事?”
这个声音,可不就是将军的声音吗?
秦怜身子一僵,回过头去看,果然瞧见将军正正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还跟着马玉恩并着一群人马。
没等秦怜说什么,将军已是脸色一冷,说道:“秦夫人需要清静几天,将她带到东面的修竹园去,着几个人守着,没我的许可,不许夫人出来。”
他话声一落,就有几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秦怜心下一寒,正要发作,却看见马玉恩朝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动了动,看口型似乎说了句什么。秦怜诧异了片刻,又想了一下他是在说什么,便没来得及说话反对,再一转眼,已被人掩住了口。
她心中一凛,竟不是规规矩矩地请将军的妾室去静室坐一坐,而是要将她像个犯人一样关起来吗?
那人用来掩住她的口的帕子上一股奇异的气味儿,使她头脑阵阵发懵,瞪着眼去看将军,眼睛里却是片片模糊。
竟然用了迷药,简直是下三滥的手段。
秦怜最后就只有这么个意识,随即就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马玉恩见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梁子可算是结大了,若是给夏侯介知道了,恐怕该是不死不休的情状了。他望了眼薛沐青,这次皇上给的任务可真算是个难题,若当初便说夏侯介也会参与其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这位陈王家的大公子,恐怕离着那个王位更远了些。
将军青着脸,命人将秦怜抬走。盯着她被抬得远了的背影看了半晌,他冷冷一哼,转身进了关着梅子的地方。
这院子实际上是将军与众人议事的地方,西厢是他的卧房,梅子正被关在东面的阁楼里。那几个秦怜以为的看守其实是将军的侍卫,他们的职责也并不是看管梅子,而是负责照看这个军机要处。
将军大步进了阁楼,屋子里除了梅子之外,还有常妈妈、孙妈妈和初儿、落儿,除了两个小孩子之外,三个大人都有些忧色,就是两个孩子,今日也格外的安静一些。
听到门响,梅子转过头来,见是将军,脸色就难看了几分,将脸撇了过去。
将军轻咳一声,说:“你们带了孩子上去,我和梅姑娘有话说。”
两位妈妈诺诺应着,带着孩子赶紧上了楼去。初儿目光落到自己父亲身上,将军突然觉得这孩子的目光似有深意一般,回头仔细看了一番,却是自己多想了。
梅子冷眼看着将军,昂着头站着,等着他说话。
将军又是轻咳一声,似有些底气不足,说道:“梅子,这次事情闹成这样,我看怜卿不能再呆在襄阳了,不若你将她带回上京去吧。”
梅子脸上一抹戏谑:“带回上京?去哪里?她是个什么身份?你的小妾?夫人?通房?将军大人,秦夫人在襄阳还能喊一声秦夫人,去了上京,你让她用什么身份?”
以将军孩子母亲的身份客居王府,如此不尴不尬的,怕是就连着陈王都不会答应。
这上京可不比别的地方,由于住着皇上极诸位大臣,并着各位的姬妾以及令人津津乐道的人际关系,上京的市井之人,最爱的就是闲话这些人的各种蠢事。
只怕秦怜回京没多久,她的事就会被挖出来,流言满天飞了。
陈王恐怕没那个丢脸的准备。
将军有些尴尬地说:“我自会自圆其说,到时候只需知会父亲一声就可以了。”
梅子又是失望又是愤慨,将军算的是她的恩人,也是她自小崇敬的人,如今这个本是顶天立地的人,竟会做出这等事情。
她冷笑道:“将军底下多得是能人,何须我这个女人来帮?再说了,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帮你送小妾回京?这要是给人知道了,我的名声可就毁了。莫非将军还备好了我的婚事?”
将军面上一阵青红,急道:“若是不让她回去,我这名声才算是完了。她与夏侯介说不清道不明的,整个征西军都快传遍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将军的威仪可就剩不下了。辛辛苦苦多年的基业,可不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够了。”梅子怒道,“秦夫人虽然没有名分,却是你自己与之定的终身。她生下孩子,也是你自己找回来的。拜夏侯先生为师,也是有你应允的。你若是不愿,大不了一开始就不做,如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才来反悔,你这可算是个什么男人?从小到大,你给我说的那些道理,你自己反倒丢到黄河里喂鱼去了。”
她以手指着将军,站的笔直,语气里满是质问:“你将我们关在这里,是打算将秦夫人怎么样?”
在梅子眼中,秦怜柔弱温婉,如今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将军若是想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简直是易如反掌。
将军说道:“我不过是将她迷晕关了起来,你要是愿意,我立刻安排人手,你送她去上京,我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要是你不愿意,我也就只好将她丢到汉水里去,随便安个畏罪自杀的罪名,实在容易不过。”
梅子瞪起眼睛,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陌生。
“你将她害死了,初儿和落儿怎么办?”
将军冷哼一声说:“自然是放到夫人身边教养,就算怜卿还在,孩子也不可能交给她养。我如今只问你,你是不是愿意将她送回上京去?”
梅子满脸不可置信,从前那个将自己带在身边护着的将军,将自己当成是亲生的女儿的那个人,如今竟会想要害死自己的妻子。
上拜了天地,下跪了黄土,却都是假的吗?
她犹自问道:“你手底下的人呢?”
将军淡淡道:“出征在即,怎可能为了个女人动用哪个将领。左右你也无事,将她带回上京,你也留在王府里,你如今十五岁,可以让夫人帮你准备嫁人的事了。”
梅子紧皱着眉头,心下一动,她只怪将军会做这种事情,却没发现将军今日实在有些异样。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他才这么急匆匆将人送走?
这个念头一起,梅子心里的愤怒便没那么强烈了,反而责怪自己竟然没有仔细注意一下就责怪将军,讪讪地放下手,咬了咬嘴唇,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一时发起呆来。
将军见状,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想好没有?是不是要送她回京去?”
梅子默然半晌,想问却又不敢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心里的怒气一下子消了,想说的话便也没法说出来,最后只得点点头,泄气道:“我会送夫人去上京。”
将军点点头:“很好。”
随后,他推了门出去。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梅子一时间有些失神,随后却又有些黯然神伤,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心中再如何感激敬重,也只能是感激敬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