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已经十来天，画眉在我手心里跳动了很久，我看着它一直转着圈子，才细细的开始在它羽毛里找寻，果然有一枚银丸，只有鱼眼珠子大小。我拿在手中一把捏碎，里头果然有一张细绢，裹得紧紧的，展开来有拇指大小，上头是米粒大小的字迹：“天将有变，大荒一脉有出山者数众，为师前去青鸾峰，之后寻你，万事小心。”
风一吹，我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大荒山的人都开始出山，天到底要有什么样的变化我却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必不是小事。否则，这一群老鬼屋决计不会踏出山门一步。更甚至师傅竟然去了青鸾峰，那里和大荒山都是世间百姓口中的仙居神邸，若非天象异现，且有灾厄，否则，两山决无相逢。
我低头想了想，逗了一会儿画眉，便让它去寻了小乔来。
她见到我这才福身行礼。我抬手拦了她道：“我不过是你师兄，却当不了这样的大礼。你也知道我素来厌烦这些的。而今都在外面。你且先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乔低头想了一回，终究跪在我身边道：“真人把师兄打发出门后，我师傅们和无机宫的祭师碰了一回头，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打发了我下山。我本想追师兄的脚步，却遇上了歌离。”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魏国的禁卫军怎么追你们追得这般紧？歌离到底是什么人，你在他身边又是怎么回事？”
小乔脸红了一红，尔后咬了嘴唇道：“求师兄成全，我是真心仰慕他，他待我也好。师兄也……”
我点了点头，她必是要说我也是女子，怎会不明白，其实我果真不明白。小乔在大荒山时，我虽不大能见她的容貌，却也知道她性子温婉，是个难得的姑娘，那歌离俊朗不凡，配她也当得起。大荒山素来也不禁门人子弟有感情并婚嫁。
“歌离是陈国的人，如今两国交战，他有些身份在里头，陈国现如今的王乃是先王的第二子。先王长子在二十岁上不知道为何一病就死了。只留了这个儿子，如今的王登基以后，与魏国本来交好，两国互换人质，就把歌离送了去，那时候歌离才得三岁，所以也算长在魏国。如今两国之间战端已现，再不逃离，怕是要成为亡魂的。我遇着他的时候，他正好逃到云城，我帮着他躲了一次劫难。师兄恕罪，天算不宜此时现，可是我没法子，不能眼看着他被抓回去。”
我点了点头。以前安红豆拿着算盘说过：情之一字，见缝插针，非遭劫而断，则藕断丝连，即遭劫而断，也肝肠寸断，若遇情劫，唯有顺其自然。
小乔如今已是落在情网当中，她即已用了天算，自然天算就该出世了。大抵山上那些长辈们也早算到了这一层，所以师傅给了我这般的信息。世人都知道，大荒天算，青鸾地测，二者出，天地乱，国朝必有大变。我如今却只盼着小乔使用天算还无人知道，就算只是大荒山和青鸾峰已经知道，也惟愿那些隐着的祖宗们别过早淌进这已经开始浑浊的水里。
“你先起来，我们坐着说话，这里不是家中。如今你师父他们大概也算到了天算现世。你和歌离有什么打算？”
小乔沉默了一阵，终究是站起了身，在我对面坐下。我喝着酒等她开口。夜间榕城的风呼啦啦带着榕树叶子的声音，沙沙作响。偶尔一两片叶子落在身边，如今正是初春，叶子掉得有些猖狂。
“陈国是不能回去的，魏国更不能去。如今只有秦国，可师兄原知道我和那里是有些牵连的。所以也去不得，想来天下虽大却没有我和歌离两个人的容身之地。”小乔脸上的笑很有几分她四师傅曾经的模样，淡淡的带着凄楚。
“你带着他回大荒山去，那洞天十六境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你们安顿下来。洞天十六境界里头很有些不出世的高人，你叫歌离随便拜个师傅吧，以后再做打算。另外，你既是天算的传人，也该知道世道快要乱了。避世不是办法。师傅要我这个时间下山，又打发了你下山，我们必定是在劫数中的。你知道我们山里的规矩。我给歌离一个身份为的也是既你认准了他，他迟早便是山上的人。”
小乔听完我的话，双眼里早含满了泪，跪在我身边叩了个头道：“得了师兄的照拂，小乔心愿足矣。我也知道，我们是要应劫的，所以不会如此躲了，该面对的总还要面对。”
我拉着小乔起身，她不亏是大荒山上的女子，纵使心有不甘，却晓得认命而不服输的道理，只呆呆的站在我身边，才要开口说话，只瞧见歌离和洛幸也从门中踏出来到后院。后头跟着那魁梧的汉子。两个人依旧风采翩翩有说有笑。我朝着小乔使了个眼色。小乔的眼泪又齐齐的流了下来。
歌离和洛幸这才抬头看见我与小乔在树根做的台子上。两个人大概客气了几句，魁梧的汉子就护着洛幸进了后院的房间里。歌离走上来刚好看见小乔仍旧有些泪容，当下里对我抱拳行了一礼道：“原不知道是小乔的师兄，既是师兄，歌离能做到的也是誓保小乔一世平安，就算拼尽了歌离的性命，也必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止了他的礼，虽说这礼我绝对受得起，可是，我却不想如此受他这般礼遇，开口道：“你且不必如此。小乔有她自己的选择，我师门断不会干涉。只是如今你怎么打算，方才她和我说了你们之间的缘故。”
他看了我一阵，我依旧自顾自的喝酒，等着他的答案，心里却有些烦乱，索性不去看他的脸。今天月亮暗暗的，星子倒好，璀璨一片，映衬得朗朗天空如一匹缀满珍珠的墨玉缎子。
歌离终究还是要开口说话的，所以他道：“我的意思是带着小乔找个山水清净的地方，隐起来。但是那之前，我还有一事未了。”
我示意他们二人都坐下，自己也坐下问道：“有关魏陈两国的战事？”
他点了点头，我喝了一口酒听他继续道：“既然师兄已经知道我的身世，那我也不瞒师兄，此番去陈国本来打算把一张魏国地图交给孟德将军，战事紧张，这也算我对故土最后的心思，以后便是闲云野鹤，天下皆于我无关。”
我笑了笑，他这个打算其实也好，小乔只怕是知道必不能如歌离所愿，才愿意陪他去一趟陈国。可是，劫数就在眼前，躲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本来就要应劫的人，那里还容得了你去躲。
我朝小乔点了点头。她面色有些犹豫，终究还是站起身道：“歌离，我虽知道你的身份，你却还不知道我们的来历，你心里必然也有疑惑。比如我为何今日才认出师兄如此种种。事已至此，我再不能有半分隐瞒。”说罢她跪了下来，朝着我拜了一拜道：“少主如今允了我与歌离，少主的身份也便不用瞒着。我们原本是大荒山上的人，我承着天算一脉，少主是真人唯一的弟子，平日里那里容得了我们这些人得见容颜。只是画眉原是真人的宠物，我必然是认得。”
小乔的话说完，歌离的脸色从惊讶变得震惊，尔后跪在我身前。我忙把两个人都拉起来，小乔只不肯，仍旧跪着道：“如今少主给你一个大荒山洞天十六境界的身份，以后你便是我大荒山的弟子，少主仁慈，小乔已经无可回报。”
歌离的眼眶很有些红，他恭恭敬敬对我拜了一拜，却说不出什么。我只得站起身道：“罢了。歌离大哥，我不是个讲虚礼的人，大荒山也没这么多规矩。你起来，还叫我尘弟吧。”
我扶了歌离起身，心里堵得难受，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又喝一口酒。小乔站在我身边，画眉停在她肩上。歌离面上有些难色，却依旧勉强看口叫了一声尘弟，我却知道，再不是之前那种兄长对幼弟的爱护，多了些拘谨。所以我才觉得还是如原来那般随性更好。我本就是个随心随性的人，但是如今身份已破，那大荒山和青鸾峰在世人眼中本来就是无尚的信仰，所以我这身份的确是有些骇人的。
“如今你和小乔去大荒山吧，小乔你记住，我只是你师兄，并不是什么少主。明白么？”
“尘弟，能去大荒山，我自然高兴，可是，我还有一事未了。”
我点了点头道：“我去与你了了，你们回大荒山后必然还要出来。小乔，你回去先安排歌离大哥的事情，若你的师傅们已经下山，你就让红隼带了我的离天水晶盘来，我祖师奶奶那里你也传话回去，告诉她老人家，天下还没乱到需要祖宗们出世的地步，我既然在尘世间，必不会叫血染山河。”
小乔点了点头，叫歌离把一包用兽皮包好的东西给了我，歌离道：“这个放在陈国都天华城的孟将军府门口就行了。”我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并不十分沉。点了点头，打一个哈欠灌了一口酒道：“小乔，我们那几间茅草屋中有个叫凤羽的姐姐，你可认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