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随着船老大一声长长的“靠岸咧——”,早侯在一边的水手们纷纷跳上岸边,用缆绳牢牢捆住木桩。
蕙兰这一觉睡得很香,伴随着商船轻微的摇晃,她还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被沈妈妈抱在怀里晃着。突然沈妈妈不知怎的绊了一跤,自己也跟着摔到了地上。猛然一睁眼,这才发觉是做了一场梦。她软绵绵撑起身子,见清鹂正在桌边打盹,便慢慢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窗台底下有一束明艳的芍药,夏日里都用这些带了香气的花熏染屋子。她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发现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船工们正在甲板上忙活着。沈妈妈进门见蕙兰站立远眺,便微笑道,“兰儿醒了?奶奶刚使人来问呢!”
蕙兰嘴角含笑,“是吗,我亦是刚醒。咱们这是靠岸了罢?”
沈妈妈寻来一件轻纱外衣替她披上,嘴里答道,“船工们刚系上了缆绳,这处港口唤作大胜,看起来还算热闹。”清鹂被说话声惊醒,她迷迷糊糊见蕙兰在窗边,揉了揉眼睛道,“姑娘何时醒了,怎不叫醒婢子呢?”
蕙兰道,“见你睡得实在香甜,便没忍心叫醒你。不早了,我先去伯母那边吃饭,你和妈妈想必也没有吃,就不必跟着了,也去厨房吃晚饭罢!”虽然主人家吃剩的饭菜一般都要赏给下人,但蕙兰心里有芥蒂,总感觉没法这样对清鹂,若是和这丫头分享还行,想到自己吃剩的再“赐”给她,怎么着也做不出来啊!再加上沈妈妈强烈要求和清鹂同一待遇,所以蕙兰想早早叫她们吃了饭,毕竟大锅饭不等人,凉了就不好了。说起来,她现在连厨房设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赵氏刚刚闲了下来,她从上船后还没休息过,不停指使丫鬟们倒腾箱笼,清理东西。陈思源是个不管事的,虽然有丫鬟仆妇们在一旁帮忙,却也累得够呛。再加上一家人要在船上住好几个月,不得不考虑仔细,要少了什么可就不便了。见蕙兰只身进来,笑着道,“兰儿过来坐,清鹂那丫头呢?”
蕙兰道,“她守了一下午,想必也饿了。兰儿叫她和沈妈妈吃饭去,左右伯母这里离得近,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赵氏虽然脸上有些疲色,精神倒是很好,她又道,“你伯父与爹爹俱在外头用饭,咱们不必等他们了,也开饭罢!”
本来伯母三请五请的蕙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闻言便点头道,“听伯母的,月姐儿也该饿坏了!”欣月在一旁老实道,“月月吃了点心,不饿!”欣月才两岁多,已是胖的像个小肉球,老太太经常说她和蕙兰小时候一模一样,都是十分爱吃甜点。蕙兰偶尔想起小时候的贪嘴也颇觉不好意思,不知怎的就那么爱吃甜食,一顿不吃便空落落难受的要命。她把这归结于身体的本能需要,如此一来回想往事时心里也坦然些了。
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蕙兰笑道,“点心便能当饭了?一会儿月月可要多吃些,不然以后姐姐叫厨房再也不做点心了!”
这话倒比什么劝说都管用,晚饭时欣月十分努力,生怕吃少了没有点心吃。一双大眼睛时不时便看向蕙兰,那意思很明确:你看,我吃了这么多哦!
吃完饭赵氏继续忙碌,她翻看着单子忽然问喜儿道,“米面蔬菜可还是蒋管事负责?那些船夫们又是如何饮食的?”
喜儿想了想道,“婢子也没顾上过问,不若请王管事过来?他应是晓得的。”
赵氏露出笑容,“今日却有些晚了,明早唤他上来吧!”
蕙兰见伯母这边实在没空,便也没有打扰,略坐一会儿便告辞了。喜儿把她送到门口,“清鹂也没在,姑娘千万早些回屋,船上风大,可当心莫要受凉才是。”
蕙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傍晚的江边真是挺凉的,特别是发了一身汗之后!她很快点了点头道,“晓得了,你也快点进去罢,我见伯母挺忙的。”
喜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姑娘若是想沐浴,就去拐角第三间屋子。那是特意辟出来的浴室,一应器具俱备好了的。门口也有轮值的丫鬟,姑娘放心去便是。”
正中下怀,蕙兰高兴道,“一会我瞧瞧去!”
几步回到自己的屋子,清鹂和妈妈还没回来,虽疑惑不解,她也没放在心上,坐定在桌边瞧着日暮的景色。她的窗子正对着靠岸这边,对面的港口不小,此时正是靠港的繁忙时刻,那些苦力帮工船客小贩来来往往,洋溢着浓浓的世俗气息。蕙兰似乎都能隐隐约约听到悠扬的叫卖吆喝声,正兴趣盎然间,门被推开了,陈思勇走了进来。
“怎就兰儿一个人在?”
蕙兰站起来答道,“妈妈和清鹂吃饭去了,爹爹怎过来了?”
陈思勇看她精神还好,便随口道,“一楼饭堂正是人多的时候,她们应是在排队等饭罢。我无事上来看看,兰儿醒了就好,吃了晚饭没?”
蕙兰道,“在伯母那边吃过了。对了,伯母她不是说爹爹在外头吃饭么?”
陈思勇被她一提醒咧嘴笑了,“我吃到中途有些担心你,怕你光顾睡觉耽误了饭食,便上来瞧瞧。既吃过饭便好了,只身莫要往外跑,小心掉江里头。”
对老爹吃着饭还挂念自己蕙兰很是感动,她笑了笑道,“兰儿不出去,爹爹也快些吃饭去罢!”
陈思勇不再多言,又转身往外边走去。
这是自己离家的第一个晚上,蕙兰有些感慨的想。祖母她老人家正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自己?
清鹂和沈妈妈回来后,蕙兰便在她们的陪同下去了那间浴室。屋里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盆子,守门的丫鬟介绍道,“船上简陋,澡盆都放在这里。姑娘的浴盆是这一只。”
蕙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一只中型的浴盆静静立在那儿。她左右看了看,已经明白了那些澡盆的归属。最大的那只肯定是伯父伯母的,略窄一点的是爹爹的,自己的不是最小,她指着最小的那只含笑道,“这必是月姐儿的罢!”
丫鬟答道,“姑娘说的没错,这只是特意为月姑娘准备的。”
泡澡的确很舒服,特别是在大汗淋漓之后。蕙兰洗完澡对沈妈妈歉疚道,“委屈妈妈了。”船上不便,下人们只能用湿毛巾擦拭身体以除汗,清鹂自然好说,沈妈妈却是良家女子,也不得不跟着受这份罪,蕙兰觉得很对不起她。
沈氏笑了笑不在意道,“出门在外便是如此,我从前听人说过,有时赶路急了半个月不洗也是有的。”
蕙兰知道她说的“听人说”肯定是听秦飞说的,不过见她神色间并无异常,便也不再细问,靠在窗前瞧起江景来。
第二天蕙兰起的很早,昨晚在船上没得干,早早又睡下了。她来到伯母的起居室——也就是饭厅时发现陈思源也在,于是对他行礼道,“伯父早。”
陈思源正举着一本书册在看,他对蕙兰温和一笑,“兰儿起了?昨夜休息可好?”
“兰儿也是刚发现,自己原是不挑床的。”
听她这么说陈思源微微一笑,然后又开始对着书点头点头再点头。
蕙兰坐下后才发现自家老爹没过来,她对赵氏道,“兰儿还以为爹爹早过来了呢!”
赵氏今天应是细细化了妆,整个人瞧着十分漂亮,她笑了笑道,“你爹爹带过话了,说是有事,早饭在下头将就便成了。”把这事告诉了蕙兰,她又对静坐一旁的陈思源道,“老爷,不若先用餐罢!”
见伯父随口答应一声,又把头转到书本上,蕙兰对他的好学精神表示由衷的钦佩。闲坐也是无聊,她随口问伯母道,“月姐儿可是未醒?”
说起女儿,赵氏本来温和的脸上更见柔色,她答道,“刚上船什么都新鲜,昨夜不睡觉,叫养娘抱着看了半夜的稀奇,等到港口黑透了方睡下。”
蕙兰都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欣月在奶妈怀里兴奋的东张西望、指指点点,时不时还垂下一段透明可爱的哈喇子,呃……还是别想了。很快丫鬟们拎着食盒上来,莲子粥、绿豆粥,都是些清热下火的。蕙兰选了银耳羹,就着小笼包吃起来。
陈思源显然对手里这本书极为喜欢,他吃了早点便对媳妇道,“这本六如居士集真是深得我心,此书刊印不多,难怪之前遍寻不见,须得好生收藏才是!”
赵氏温婉一笑,嗔怪道,“兰儿还在旁边哩,浑没个长辈的庄重!”
其实蕙兰在一旁也是红心乱闪,她一听到伯父说什么“刊印不多”,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起“孤本”、“残本”之类的字样,想着若能带回现代,该羡慕死多少人呐!哼,我可是独一份!想看是吗?来来来,先叫两声女侠听听!正YY呢,却被伯母惊醒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假装嘴角没有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