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源被老婆说了后收敛了激动神色,他咳了一咳道,“我出去了。”然后又对蕙兰正色道,“兰儿初上船定要顾惜身体,莫着凉。”
蕙兰快速的点了点头,目送伯父离开。他一走,伯母又开始忙开了,她对喜儿吩咐道,“唤人去请王管事,罢了,还是你去一趟,想必他来的也快些。”
喜儿羞红了脸道,“奶奶总拿婢子打趣!”然后也不多言,急步便往外奔去,惹得一屋子的人微笑不已。
王管事很快上来了,他躬身一礼道,“不知奶奶相召有何吩咐?”
赵氏放下账册道,“昨日也没顾上问,船上共有多少粮食,与清单上的数目可有不符?另外那些船工们是随了厨房吃还是另起灶炉?”
王管事显然对这些事很清楚,他想也不想答道,“米有三百石,面约莫一千斤,至于蔬菜鱼肉则是沿路买新鲜的,备的不是很多。昨晚和今早都是分了一份分给船上的水手,叫他们自己造饭。据船老大讲,商船上本是客商随了他们吃饭,只是咱们不是寻常人家,自然不必遵此旧例。”
赵氏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对了,你替我给蒋管事带个话,就说上岸莫要与人起纠纷,千万记得去那些大铺子,就算价钱贵上些许也无妨。大人不爱欠人情,连驿馆之类都没去麻烦,所以叫他万事都谨慎些,莫要随意生事。另外船工们的饭食循例多给二成,莫教人闲话我们陈家小气。”
王管事略一犹豫,依旧躬身答道,“奶奶有所不知,蒋管事昨日不知怎地发起了痢疾,他自道不敢带病上船,便留在了南京,眼下想必已经回家养病了。”
赵氏听了蹙眉道,“竟有这等事?如今谁负责采买?”
王管事继续道,“小的正想与奶奶禀告此事,厨房那边眼下也没个领头的,须得早些定下管事才好。”
赵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对喜儿道,“你把随从人员名单替我找来。”
喜儿应声而去,蕙兰见那位年轻的王管事似乎还有话说,果然,不一会儿他又对赵氏道,“厨房采买关系甚大,一刻都缺不得人。小的想,若是实在没有合适人选,不妨从他处调人,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赵氏抬了抬眉道,“王管事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王管事道,“小的不敢僭越。只是厨房虽小,却关系着一船人的日常饮食,实在不容有失。若能为奶奶攘忧一二,也顾不得旁人闲话了。”
赵氏坐正了身子淡淡道,“说罢,你觉得谁合适?”
这时喜儿已经回来站在赵氏的后面,她不停对自己丈夫使眼色,只是王管事视若未见,继续道,“不知太太可知道文忠?他自是老成持重,做些采买倒是极合适的。”
“文忠?”赵氏脸上似笑非笑,“从前也没听过这号人,他先前是做什么的,今年多大了?”
王管事道,“他一直在门房那边,今年四十……上下了罢!小的见他说话行事都还过得去,便斗胆荐他一荐。”
赵氏不置可否,“我晓得了,会好生考虑的,你先下去罢。”
王管事也不再多言,他自道已经求过恩典,主人应不应就不关自己的事了,行个礼便恭谨退下。他刚走,喜儿便走到赵氏面前跪下,满脸焦急道,“奶奶,王管事行事莽撞,还请宽恕则个!”
赵氏挑了挑眉道,“他也是一片好意,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罢,叫兰姐儿看笑话呢?”
蕙兰知道喜儿是伯母最贴心的服侍人,她也不想叫喜儿难堪,便对赵氏道,“伯母,我去外头瞧瞧去,昨天也没好好看,也不知江上是个什么风景?”
赵氏含笑点头,“去吧,若是风大记得披件斗篷。”
蕙兰很快便离开了,待她走后喜儿垂首继续道,“他也是被鬼迷住了心窍,方才便说要荐文忠,婢子劝了许久,不料还是说了出来。”
赵氏缓缓道,“他是他,你是你,又不是你做了错事,急慌慌请罪做什么?本来我见他行事还算妥帖,又兼不忍心你们少年夫妻分离,便提了他做了外院管事。不想还是年轻了些,竟还及不上你见事明白。”
喜儿听到这里已是憋红了脸,她以头触地道,“还请太太念他初犯,原谅他这回罢!”
赵氏整了整腕间的手镯,接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王管事年纪尚轻,行事偶尔轻忽也是难免。且不论文忠这人到底如何,单以规矩来讲,我也不会随便提他做了厨房采买。所以他经了这回也该晓得些事体,应不会再随便允诺他人了。你却不必与他多话,免得坏了夫妻情分。”
赵氏心里亮堂得很,王管事连那人的年龄都不知道,要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哪里会巴巴的跑来说情?只是为了成全喜儿的脸面,没把话说透罢了。
喜儿听了主母的话心里真是又酸又甜,一时百味陈杂。酸的是自家男人志大才疏,平日总说些不靠谱的言语,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狠狠摔个跟头;甜的是赵氏依旧倚重自己,并不因丈夫的鲁莽而怪罪,反倒给足了自己体面。想到这儿喜儿暗暗道:一定好生伺候奶奶,方不负她这片深情厚意!
来到甲板上,蕙兰远远便看见了自家老爹,她走过去调皮一笑道,“爹爹,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思勇见女儿出来,摸摸她的头道,“醒了?吃过早饭没?”
蕙兰走去和他并排站着,“在伯母那儿吃过了,咦?这是在做什么?”她指的正是之前老爹看的方向,水手们正扯着风帆下的绳索摆弄着。陈思勇道,“他们在调帆,或是风向有了变化。”
蕙兰对此一无所知,她好奇道,“调帆是怎么个调法?”
其实陈思勇也不大清楚,但肯定不能在闺女面前丢了面子啊,他努力回忆着早上问来的知识,一边整理一边道,“路上赶路需靠畜力,在水上主要是靠着风力。只要有风,咱们的船便能逆江而上。这需水手们不停调帆,艄公也要时时变换方向。”
“有风就能走?”
见女儿似有不信,陈思勇现学现卖道,“帆船可用八面风,兰儿不知道吧?”
蕙兰满心疑惑,“若是逆风也能走?该怎么走呢?”
“当然能走,只是慢些罢了。呃……只要把帆调成一个特别的角度,船便能缓缓而上。”见老爹说完便开始专心瞧着帆,蕙兰知趣的没有再问。她可不知道陈思勇正在悄悄嘀咕,“这丫头问话也忒煞多了些,改明儿还得寻水手好生问个清楚才是。”
父女俩一起站着看着船帆,那些水手们终于固定好了绳索,一个个大呼小喝进了船舱。陈思勇又在一旁问道,“兰儿是头回坐船,可晕不晕?”
蕙兰刚才在船舱里的确有些不太舒服,还以为是刚起床没醒清楚,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晕船了。不过出来后倒不觉得了,她实在爱极了这清爽的江风,于是摇了摇头道,“兰儿不晕,乘船确是极有趣的!”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沈妈妈脸色苍白,便问道,“妈妈可是不舒服?”
沈氏正慢慢走着,抬头见蕙兰在旁边询问,过来勉强笑了一笑道,“也不知怎地,起床后便觉得有些不适,想是没坐过大船的缘故罢!”
蕙兰闻言道,“妈妈快进去歇会子,清鹂呢?她怎没陪着妈妈。”
沈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上楼即可,可别耽误了清鹂吃饭。”然后也不再客气,告了罪便朝船舱走去。陈思勇见此道,“不想沈娘子却晕船,这可不大好了。”
蕙兰笑了一笑道,“左右不过几个月,将来还是走陆路的多罢!”
陈思勇也没答话,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江边,蕙兰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对面的树木间隐隐约约露出房屋的模样,岸边还有鸭群在游弋。脑海里想起书上的一首诗,不由轻声念了出来,“乌鸟投林过客稀,前山烟暝到柴扉。小童一棹舟如叶,独自编阑鸭阵归。”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啪啪”的鼓掌声。她扭头望去,原来是伯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身后还有几个方巾襕衫的中年男人。陈思源面带笑容道,“此情此景,也确是石湖居士的诗方得其中神韵。兰儿这诗吟的不错!”
蕙兰突然想起前世网上见的“淫得一手好湿”之类的ID,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僵笑着行礼道,“伯父谬赞!兰儿愧不敢当。”
陈思源其实是下来找几位幕僚的,他回过头继续对那几位文士道,“敝处还有些未曾启封的金华酒,左右无事,想请众位与在下一同浅酌几杯!”众文士高兴的答应了,陈思源又对弟弟一点头,便带着众人向书房走去。
蕙兰目送伯父离开,对老爹不解道,“爹爹,伯父怎不邀你一道去?”
陈思勇笑着解释道,“你伯父自与外人应酬,我去做什么?再说他们说的我俱不懂,呆着也不自在。”
其实就算老爹不解释,蕙兰也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两兄弟的隔阂。这并不是说他们的关系就不好了,相反,两人的亲情是很深厚的。只是蕙兰猜想伯父应该是看书看多了,整个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怎么说呢?遗世而独立?呃,这是形容女子的。反正他从不过问生活琐事,只对风啊花啊时光啊之类的东西在意,哦对了,从前还对科举的事很上心。而老爹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江湖汉子了,而且还是很持家的那种。蕙兰的心思不由得转到陈周的身上,那小子看书也不少了,将来会不会也变成那种不问俗事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