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月听懂要去花园,高兴的蹦了起来,拉着赵氏的手道,“娘,哈哈,看哈哈!”
赵氏的脸上也泛出笑来,“好,好,看花花!”
家里人口算不上多,特别是大男人小男孩都没在时。老太太使人去馨兰院叫春姨娘,不一会儿,春姨娘也穿戴一新过来了。此时正是风和日暖的春天,她穿了一件月白缎面褙子,底下露出绿色撒白花裙,平添一份清爽之意。
老太太见了她的打扮,笑道,“这是新作的衣裳?倒没见过你这样打扮,我就说嘛,如花似玉的年纪,别整天深紫靛蓝的,也不衬你的岁数。”
春姨娘俏脸含羞,低头道,“是上回老爷回家顺道买的,说如今京里女子时兴这种样式。”
她的处境的确好多了,蕙兰在一旁静静地想,虽说不知什么原因,老爹终于还是接纳了春姨娘。再加上这几年她过的确实艰难,一念及此,蕙兰心里也软了些,她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吧!自己是个女儿身,她也没生儿子,再说还有祖母呢,自己肯定不会吃亏的。
人到齐了,众人开始在花园里晃荡。太阳不是很猛,也不用遮阳伞之类,老太太在前头缓缓而行,大家随了老人的步伐走着。
不一会儿,老太太忽然道,“这园子须得悉心打理,我记得刚搬进来时,花草树木间错落有致。如今的景致连当年一半都不及,赶明儿还是去寻个好花匠罢!”
蕙兰对园林这方面没什么概念,不过她也有感觉,花园越来越没有灵气了,呆板板的。赵氏在一旁应道,“媳妇也这么觉着,只是寻常花匠遍地都是,那些略有些手艺的,却是不多见。”
老太太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实情,还是教源儿去打听打听,不说别的,单是卖我们宅院的那位茶商,他想必有些门路,听说他和徽州商人有交情,如今铺面反比往先更气派了些。”
赵氏一直搀着老太太,闻言道,“媳妇也听人说了,说是那徽商投了钱入股,不但帮他挺过了难关,而今他的茶楼已是县里人消遣的好去处,那些个书生仕女,平时都爱去那儿饮茶谈诗。”
老太太有些不屑道,“也不知是谁家这么没规矩,不把女儿养在深闺,偏要出去抛头露面,好好的性子也带坏了。”外头的风气一年比一年开放,连蕙兰也有感觉,商人们的地位也逐日走高。要在以前,祖母听见有女孩这种行径,肯定要大大谴责一番的,现在也只是稍微说两句,毕竟年纪大了,想法还是老一套。蕙兰对这种情况倒是乐见其成,她本身就是从后世来的,言行不自觉带了些洒脱,如今妇女同胞得到解放,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知不觉来到了亭子,下人早已备好了一应器具。众人次第在软垫上坐好,角落的茶炉也烧起水来,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茶盏呈上来。蕙兰很少喝茶,她似乎前世在哪儿看到过,小孩饮茶对身体不好,特别是浓茶。偏偏这里没人讲究这个,连陈周小小年纪也染上了茶瘾,偶尔去她那里闲坐还会抱怨没口好茶喝。
她不喝茶,却在手里拿了几朵花,是路上顺便掐下的。她对欣月道,“月月,花花好看吗?”
欣月猛点头,脸颊的肉肉直颤,“好看,要!”可爱的模样看得蕙兰食指大动,她捏捏欣月的脸蛋揩了把油,这才道,“姐姐给你一朵,剩下的戴在你头上,做个漂亮的月月好不好?”
欣月果断点了点头,蕙兰便挑出最长的蕙兰花递给她,再将剩下的依次别在小女孩的头上。不一会儿,一个小小花仙子出炉了。大家看了欣月满头的鲜花直乐,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兰儿,别欺负你妹妹。”
蕙兰撅着嘴也不反驳,又把鲜花略微摆正了些,这才起身道,“您瞧,月月多好看!”
她也没有胡说,欣月本来就不到两岁,最是可爱的时候。就算让她戴朵喇叭花,也能瞧出趣味来。欣月被大家盯得不自在,扭着屁股扎进赵氏怀里道,“娘,抱抱~”
赵氏将小女孩抱起来,见她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大家的笑声更是忍不住了,一时间一亭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欢乐的时光总是转眼即逝,太阳渐渐爬到头顶,没了阳光,老太太有些受不住这份阴凉。于是大家起身回屋,一片狼藉自有下人们收拾不提。
吃完午饭,蕙兰和春姨娘一道回院里午休。到了院门口时,蕙兰叫住春姨娘,“姨娘,你若是得空,教教我针法行吗?许久不练,都忘了大半了。”
春姨娘闻言笑道,“可是要给秀姐儿缝东西了?”
蕙兰点头道,“嗯,我想给秀姐姐回赠些东西。”前些天文秀又托人送来几个布偶,却是蕙兰从前无意间提起的玩具娃娃。文秀缝的娃娃细密严实,绣工已是很好了。想必她一直都把自己的话记在心中,直到最近才做了出来。想到她刚满七岁便练得这般手艺,蕙兰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怜惜。自己若不回个礼物,实在是对不起她一番心血。自打文秀走后,这针黹方面蕙兰是一点儿也没动过了,有时兴致来了还描几笔大字,至于针线篓子,早不知被清鹂收到哪个角落。
春姨娘笑着点头,“秀姐儿送来的娃娃确是精致,我到底也没那种灵巧心思。兰儿若想练,只管来找我便是。如今我除了做些活计,也没旁的事了。”
见春姨娘答应了,蕙兰略想一想又道,“那我申时过来,姨娘也该起身了。”
约定好了,蕙兰坐在房里想了回事情,然后再出院子打了通拳,早上的拳耽误了,无论如何也得补上。然后回屋换衣午睡,想着醒来就去春姨娘屋里,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来客人了。
来的是秦妈妈,蕙兰便叫清鹂通知春姨娘不去了,再给秦妈妈倒了杯茶。坐下身来,蕙兰这才问道,“妈妈一向可好?有些日子没见了。”
秦妈妈的脸消瘦了许多,她笑道,“还过得去,兰姐儿且放心罢。”
蕙兰心里叹了口气,她怎能放心呢?秦妈妈本来是随了丈夫调去南京,当时自己想着镖局已经易主,再说那边工钱也高些,便没有挽留。不料去年走镖时,秦当家在路上不慎摔断了腿,后来虽然接好,一身武艺却是全废了。好在当年自己提出的保险基金已经施行了,不然光靠自己的情面得些救济,秦妈妈该有多难受?就算如此,日子也比不得从前,从秦妈妈憔悴的神色也能看出一二。
蕙兰伸手对秦妈妈道,“妈妈,兰儿自幼失母,您与我的情分自不必多说。家里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说,兰儿虽小,绵薄之力还是能尽的。”
秦妈妈摇摇头道,“家里都好,自搬回来后日用花销也少了许多。我这回是来看看你,许久不见怪想的。”
蕙兰若真是七岁孩子,说不定就信了。好歹前世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哪能看不出人的脸色?她又问道,“芳芳还好吗?”芳芳是秦妈妈的女儿,今年四岁。
秦妈妈的脸色温柔了些,她道,“她还算听话,也不用我太过操心。”
闲话半日,秦妈妈仍旧不吐露丝毫,蕙兰无奈,只好撇开这话题,拣些高兴事与秦妈妈说。秦妈妈听了也笑,只是眉间的愁思始终没有消散。
晚饭时秦妈妈便告辞了,蕙兰也没有太过挽留,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没人做饭。和春姨娘一起来到福瑞院,大人们在一起聊天喝茶,蕙兰寻了个空档,拉过喜儿到一边道,“妈妈,我想请你帮忙打听个事。”
喜儿嫁了个王姓男子,所以大家已是改口叫她“王家的”,亲近些的本来可以唤她“喜娘”,不过这称呼实在别扭,也没人那么叫罢了。蕙兰图方便,直接叫声“妈妈”,却是怎么也错不了的。
喜儿含笑道,“兰姐儿有何事相托,但说无妨。”
蕙兰道,“方才秦妈妈进来看我,我见她神色不对,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喜儿略想一想,接着满口答应道,“婢子晓得了,兰姐儿且稍候几日。”
说完这事,蕙兰便和喜儿一道进了正屋。祖父伯父老爹他们都在,正一起商量着什么事。
陈思源举着茶盏道,“今上继位整一年,行事倒比先帝周正些。”
老爷子点头道,“如此,我也不必担心了。之前杨阁老做了诸般举措,朝廷风气比以前好了许多。从前那些蒙恩授职的一个个下台,正是源儿大展宏图,为国家出力的好时候。”
陈思源放下茶盏点头道,“此事已有些眉目,少顷再与父亲细细商量。”
老太太见他如此说,便扯开话题说起别的闲话。吃完晚饭,几个大人进了里屋商量大事,蕙兰和哥哥们说几句废话后,也跟着春姨娘回院子了。
下午耽误了刺绣课程,晚上烛火太暗,不小心就会伤到眼睛,也不能再学缝纫了。想到这儿,蕙兰对春姨娘道,“姨娘,我去你屋耍子罢!”
春姨娘笑着道,“兰儿与我客气作甚,直接过来便是了。”
进了正屋,蕙兰跟着春姨娘坐在小凳上,两个丫鬟端上茶,然后退到一旁。秋儿和冬儿年初也指了人,现在在后头院子住着。这些年家里的奴仆越来越多,于是祖父把宅院后面的地买了下来,打个小门新建了数十所房子。这样既安顿了下人,又能护卫内院,可谓一举两得。
春姨娘见蕙兰闭口不言,便问道,“秦妈妈来看了一回,兰儿怎反倒忧愁起来了?”
蕙兰略想一想,便答道,“秦妈妈下午来看我了,我见她有心事,于是有些担心罢了。”
春姨娘奇怪道,“老爷不是说,秦妈妈家每月有三两银子补贴么。虽说比不得从前,生活也尽够了。秦妈妈不像是爱豪奢的人,她却有什么心事?”
蕙兰闻言叹息道,“这些我也晓得,应该不关银钱的事。”她的目光投向帷幔,看着它微微摆动,继续道,“秦当家一下子变成废人,脾气定然好不了,秦妈妈想必受了不少气。偏偏这是人家家务事,我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春姨娘苦笑道,“我深处内院,这些事也不晓得。不然告诉你爹爹,让他去说和说和?”
蕙兰摇头,“这是我猜测而已,哪能随便劳烦爹爹,他整日在外已经够累了。”
这时怜云进来了,端着一只木盘笑道,“姑娘不爱喝茶,这是婢子烹的热汤,喝点暖暖身子罢!”
晚上的寒意挺重,蕙兰一路走来的确有些冷了,喝口热汤倒是正好。她坐着笑道,“多谢怜云姐姐了。”
怜云笑着捧给她磁盏道,“这是婢子的本分之事,哪当得起这声谢!姑娘请用。”
蕙兰接过喝了一口,原来是甘蔗糖水,滋味还算不错。她顺口夸了怜云几句,又继续对春姨娘道,“这才半年多些,秦妈妈老了十岁都不止!我心里着实担心,也只是担心罢了,什么办法也没有。”
春姨娘安慰道,“兰儿别再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秦妈妈那么好的人,哪能一直受苦?横竖我是不信的。”
蕙兰本来也没想从春姨娘这儿得到什么好主意,她只是心里难受,想找个人倾诉罢了。秦家本是民户,家里也不可能让秦当家做些看门守库的工作,还是自己太小了啊,不然出钱替他们张罗个铺面也行。她也不想和祖母说这事,伯父现在正上下活动谋缺,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和大房那边借呢。祖父陆陆续续买了好多地,铺子也有几间,家底应该没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