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姨娘说了这么些话,蕙兰心里也好受了些。她开玩笑道,“姨娘,什么时候兰儿能多个弟弟妹妹啊,一个人怪孤单的。”
春姨娘脸上笑容一僵,嗔道,“你这孩子,净说些没边际的话!”
蕙兰还待再说,门帘被人掀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她回头一看,原来老爹回来了。两人连忙站起身,打过招呼后,陈思勇扬扬眉道,“兰儿也在?”
蕙兰答道,“晚间无事,过来和姨娘耍子。”
陈思勇闻言笑道,“也当和你姨娘多说说话,过些日子你该跟我出门了。”
“啊?”蕙兰一下愣了,从来没人和她说起这事,虽说她的确快七岁了,但现在才是春天呀!她连忙问道,“什么时候出门,祖母也没和我说啊!”
陈思勇已经坐下,拿过一杯茶喝了两口,这才答道,“今晚刚商量的,你伯父要去永州府上任。待到日子定下来,咱们也一道出发。”
蕙兰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她喃喃道,“伯父什么时候上任?”
陈思勇答道,“这却说不准,最迟也不过夏天。”他似乎颇有感叹道,“朝中有人好办事,上科好些进士出身的老爷都没谋着缺,只马大人一活动,一县之长就到手了。可要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那位马大人就是大祖母的哥哥,蕙兰咬着指头道,“那祖母呢,她答应了?”
陈思勇点点头道,“老人家虽然不舍,最后还是答应了。迟早都要走的,正好一路和你伯父同行,也算两便。”
蕙兰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低头道,“爹爹姨娘,兰儿有些倦了,先回屋休息了。”说罢也不等二人反应,急急便往外冲去。
春姨娘看着蕙兰的背影,好半天才道,“兰儿不定有多难受呢!”
陈思勇闻言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怎可与天斗,若能保她平安,分别几年又有何妨?”
且不说两人的感叹,蕙兰走得急,不留神在门前台阶上绊了一跤。清鹂忙上前扶起她,“姑娘慢些,磕的疼不疼?”
蕙兰吸溜了一下鼻子,摇头道,“不碍事,咱们回屋吧!”
由清鹂搀扶着回到屋里,蕙兰坐在床上愣神,清鹂则给她脱了鞋袜查看伤势。见膝盖上只破了一点皮,粉红一块印子,清鹂这才放心道,“真是万幸,只蹭破了少许,想来不会留疤的。”说完抬头看了看蕙兰道,“姑娘今天就别沐浴了,免得伤口疼。”
蕙兰答道,“好,你先找些水来,我想洗脚睡觉了。”
清鹂担忧的看了看她,嘴里叹息道,“老夫人说给姑娘拨两个使唤人,姑娘非不肯,现在我哪敢离身!姑娘,你真没事?”
蕙兰笑着摇摇头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快去吧,晚了我可要罚你了!”
清鹂犹豫许久,最后还是一言不发扭身出去了,蕙兰这才重重倒在床上。这几年日子里,说不期盼是假的。自己来到这么个时代,怎能不想出去看看,四处走走呢?偏偏身为女儿身,不得不居于深闺。若不是那道长成全,自己估计一辈子都没这么好的机会吧?
现在真的要走了,反而开始犹豫起来。祖母已经五十七了,在周围人中算是长寿的,但能长寿多久?说不定自己刚离家,老人就……想到不忍处,蕙兰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分成两半,那钻心的疼痛让她埋头捂在枕头上,默默无言。
第二天蕙兰起来,自然顶了一对熊猫眼,不过精神看着很好,她穿上衣服坐在梳妆台上,对清鹂道,“凤仙花都开了吧?你不是说要教我怎么染指甲么,得空咱们便做怎么样?”
清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答道,“姑娘急用吗?若不急我明早去摘花,今天却是来不及了。”
蕙兰摆摆手笑道,“现在不是正好么!我一直好奇你是怎么染指甲的,这回一定要瞧清楚了。一会儿我和春姨娘一起去祖母那里,你去摘花,怎么样?”
清鹂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会儿她才道,“也行,姑娘回来便开始染罢。”
蕙兰仿佛心情很好,她点头笑道,“太好了,一会儿我给你带饭,断不会饿着姐姐的!”
春姨娘见清鹂没跟在旁边,只略略问了一句,陈思勇更是没注意到少了一个丫鬟,一马当先往福瑞院走去。
天亮的越来越早,不过院子内外还是挂满了红纱灯笼。进了屋,老太太一眼见着蕙兰,冲她招招手道,“囡囡,到祖母这儿来。”
蕙兰笑着走上前,祖母细细打量她,继而惊讶道,“怎地眼周围青了一大片?”
蕙兰笑着道,“昨晚兰儿有些失眠,没有休息好。”
老太太朝左右看了看,生气道,“清鹂那丫头哪儿去了,真是越大心越野,都不晓得在旁边伺候着!”
蕙兰连忙拉着祖母的手道,“祖母别生气,是我叫清鹂采花去了,一会儿她还要教我怎么榨汁染指甲呢!”
老太太这才消了气,点点她的鼻子道,“臭美猴,才这么小就要穿红着绿,大了可怎么得了!”
这边祖孙俩有说不完的话,那头祖父和伯父也有重要事商量。不知不觉卯时过半,祖父看天色不早了,一声开饭,众人集聚在饭桌旁,闲话也不再说了。
饭后男人们都出去了,伯母有事回了院子,陈周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蕙兰即将离家的事,和往常随便说了几句,也出门准备去学里上课。春姨娘见蕙兰黏在老太太身边,便起身告辞。蕙兰叫住她道,“姨娘,回去时帮我给清鹂带份饭行吗,我还想与祖母她老人家说说话。”
春姨娘应了离去,蕙兰这才回头对祖母道,“祖母,兰儿不愿意离开您。”
老太太拍着蕙兰的头道,“我又何尝愿意呢!你别胡思乱想,到时与你父亲一道出门就是。他粗心的很,还得寻个合适的婆子方是正经。”见老太太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还考虑起了别的事情,蕙兰干脆走到厅中跪下,“祖母,兰儿真的不走!”
老太太凝目望着她道,“起来说话,当心阴气伤了骨头。”一旁的眉儿过来扶她,被蕙兰轻轻推开。
蕙兰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道,“父母在,不远游。兰儿虽顽劣,也晓得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如今祖母的意思,不但要兰儿离家,还让爹爹一道陪同。伯父就要去永州府做官了,爹爹一走,家里就一些老弱妇孺,兰儿怎能安心出门?祖母,我真的没事了,那道长神神叨叨,说不定是胡说呢……”
“住口!”老太太猛然喝止住蕙兰的话,见蕙兰一脸倔强的咬着下唇,她放缓了口气道,“以后再不许如此了。神佛之事,岂是你能诋毁的?那道长留下了天书,我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也不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老太太说着说着鼻子也是一酸,几步走下来抱着蕙兰哀哭,“我的心肝肉肉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如今又要到外边颠沛流离……”
见老太太失态,蕙兰也不好受,她忙站起来扶住祖母,旁边的眉儿也一起搀着老太太往椅子上走去。她嘴里连连道,“您快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么,您倒是要保重身子,不然兰儿哪能放下心!”蕙兰也是无奈,本来是想赔了自由多与祖母相处几年,没想到老人这么坚决,胳膊哪拧得过大腿?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好好安慰祖母,别再让老人伤心了。
好半天老太太才收了泪,她用湿毛巾擦了擦脸,眼圈红红对蕙兰道,“我明白你是一片孝心,舍不得教我难过。”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蕙兰连忙劝道,“您别说了,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成吗?求您别伤心了,兰儿心里难受……”
眉儿从旁边端来茶杯,老太太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缓缓道,“本来我想着秋天再叫你爹爹带你离家,只是照眼前的情形看,却等不到那时候了。这是你头一回出远门,虽然平时你十分懂事,毕竟外头比不得家里,凡事须十二分小心才是。”
蕙兰点头应了,老太太又继续道,“如今世道不算太平,隔几年就有乱军造反,更别说那些偷了孩子拿去卖的拐子。你爹爹常年在外,你跟着一道想必不会吃亏,但你也要记住: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离了你爹爹的眼,见着不平事不要往前凑,不要随便和人说话……”
老太太一一叮嘱,仿佛想把她一辈子的人生心得都告诉蕙兰,蕙兰眼泪一直不断,她咬着唇只能无声点头答应。
这一说就是一上午,茶杯干了又续,续了又干,直到赵氏带着欣月进来,老太太这才稍事休息。赵氏见着祖孙俩都神情凄哀,已经料到怎么回事,她也不提此事,只拿些家里事务请教老太太。欣月见蕙兰不像平时那样搭理她,摇摇晃晃走过来道,“姐姐,糖糖!”说罢还伸出一只手来。
蕙兰有气无力,对眉儿吩咐道,“找些点心来,一会儿别忘了给月姐儿刷牙。”
欣月被眉儿带过去了,蕙兰依旧坐在祖母旁边,听着她们说话。
老太太应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眉头皱了皱,然后道,“姚家庄的余粮还有多少?”
赵氏心算了下,答道,“折价不到三百两。”
“这么少?”老太太的眉皱的更紧了,赵氏连忙解释道,“买油坊时已是将秋收的粮食卖了一回,再加上家里人口太多,那些米谷也只够家用罢了。”
老太太复又问道,“铺子呢,有几间是盈利的?”
赵氏掰着指头道,“油坊和布匹店都是新接手的,上月账面才刚刚持平。酒坊倒是一直盈利,只是也凑不出那么大数额。”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罢了,少不得要和你伯父开口借上一借,你父亲也是,摊子铺那么大,搞得如今这么窘迫。”
赵氏笑了一笑,“父亲这么做也是因着有底气,伯父一向大方,这种忙他一定会帮的。”
老太太摇头道,“昨天我就看出来了,早上他说今天要晚些回来,想必这会已经出发了。好在马大人也是至亲,礼物少些也能应付过去。只是……唉!”
赵氏自然晓得婆婆对公公的行为不满,不过自己是不好跟着说的,她又聊起别的话题,将此事轻轻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