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忧醒来的那一瞬间,以为被抓回了朱家的那间小屋。因为四周光线同样黯淡,空气也同样因为缺少流动而有股霉味。但随即她就发现是不一样的另一间房子。因为她看到左边墙上靠近屋顶的地方有扇狭小的成人无法通过的窗户。然后,她看到右边墙下有个看不清颜色但闻得到味道的木桶。马桶无疑。雨无忧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且因常做背包客,有不少在荒郊野外解决问题的经历,这件事并不太困扰她。何况在翠烟寺时,茅厕修在后院山崖边,虽然简陋,但很清洁。而且山风习习,花香阵阵,常常让人有在世外桃源的恍惚。而在朱家,她却难以适应床帐旁的马桶。也许是因为对朱家人的厌恶,也许是真的不愿意和来历不明的马桶有肌肤之亲,她痛苦得患了便秘。因此现在见到墙下那放得稳如磐石的马桶立马受了刺激。这一刺激使得她打了个激灵,四周仔细一看,这哪是是个房间,三面是墙,一面是掉了漆的粗木栏杆。栏杆连着一道木门,门上挂了根粗铁链条,上面挂了把锁。栏杆外有张椅子一张木桌,桌上点着昏黄的油灯,椅子上有个带帽子穿黑衣的人在打盹。
她狐疑着,望着那打盹的人,心一个劲地往下沉。
正在想着:“自己运气不会那么差吧?”窸窸索索来了些人,为首一个“哼!”了一声,打盹的人马上斜撑着桌子站起来,口里忙不迭地说:“护卫大人。。。”来人不理,直接对着雨无忧唱到:“传犯妇雨氏。”
雨无忧在脑袋一片空白中,被戴上了公堂。公堂并不象戏剧里那样五彩缤纷,却只有黑白二色,气氛肃穆压抑,两边站着一溜面无表情的衙役,上面台上正襟危坐着一位戴乌纱帽的官员,他下面两边还立着两位握刀的侍卫模样的人。
一生清白从无犯罪记录的她,还真受到不小的震撼。此后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处在精神与身体分离的状态下,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她看到当初在翠烟镇外遇到的那赶车人布店朱掌柜在一旁泰然自若地站着,并自称原告。她才想起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努力集中精神,听清堂上的县官在说着什么。
那颌下三缕长须的面孔饱满油光水亮的县官拍了下惊堂木,慢条斯理地用一种绵长幽怨的声音说道:“犯妇傩胡人雨氏,为翠烟县城霓裳布店老板朱义家奴,昨日从朱家脱逃,被本县抓获。现判雨氏鞭刑二十下,送还朱家。望严加看管,莫再发生傩奴逃跑事件。”说罢一摔惊堂木.
雨无忧脑袋“嗡”地一响,她马上大喊:“冤枉!我不是奴隶啊,请老爷明察!”
同时那边朱老板也跪在地上,说道:“家奴无法无天,乃我家管理不善,罪不在雨奴。望褚老爷开恩撤回鞭刑,我家一定严加看管,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朱老板肯定不是为她好。是为了不可知的目的,不要她遍体鳞伤地和朱康结婚罢了。
她抓紧时间连连呼喊:“褚老爷明察!我不是胡人,只是个外乡人,被朱家人绑架强迫为奴。我有证据。我有个背包,里面都是大熙国和傩胡不曾有的东西,还有我的身份证明。被他们霸占了,您可以派人去搜查。”她一五一十地说出背包里面的东西,她没有提转运珠、那身被朱家扒掉的衣服、元宝和戒指表。
朱义称她撒谎,连连说:“奴隶之言不可信,朱老爷让我带她回去严加管教。”
那褚县官满脸不耐烦,喝住雨无忧,准备把她交给朱义自行处理,却见他身后通往内室的门帘一动,似有人在内招呼。他一顿,停住话头,立即起身进入内室。过了一会儿,他出来,面露抱歉之色说道:“朱老爷对不住,我且让人去您家看看。料这雨氏也是撒谎。”褚县官右手边一带刀侍卫马上领着几个衙役离开了。
朱义脸上立时阴晴不定。
不多久,那侍卫回来,果然手里拿着雨无忧的背包。
褚县官说:“打开看。”
侍卫将背包内东西哗啦倒出,除了几件遗失,其他的都与雨无忧说得无异。因这些东西在大熙国人眼里显得特别,一时堂中人人面露好奇之色,只有朱义脸色铁青。侍卫最后翻出腰包里面的东西,褚县官指着雨无忧的身份证说:“那是什么?”
雨无忧答道:“是我们那的户籍卡。您看左上就是我的画像。”
褚县官拿着那身份证左看右看,好像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又拿照片对照雨无忧抬头看一眼低头看一眼,表情糊涂。此时内室门帘又动了动,褚县官拿着身份证走了进去。
半晌,褚县官出来,正了正颜色,沉吟着说道:“此事甚是复杂。朱老板,恕我暂不能将雨氏退还于你。此案要上报州府。退堂!”
朱义只得跪下,口里说道:“还望大人明察。小民实于一月前购此奴。”
说完抬头,两只眯缝眼却狠狠地看着雨无忧,眼神似饿狼失掉到口的肥羊般,悻悻然不肯放弃。
褚县官对他为难地苦笑一下。大概他与朱义私交不错,却无奈受制于帘内之人,只好对不起了朱义了。
雨无忧对帘内人产生了一丝好奇心,是什么样的人呢?
朱义不便多做纠缠,只好作揖离开。
这里雨无忧站着茫然地看着那褚县官。褚县官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该拿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对左右说了一声:“带这个。。。雨氏进后堂。”说罢自己先掀帘入内。
雨无忧一进后堂,那两侍卫就退回去了。走来一老妪领着她跟在褚县官后行走。
拐了两个弯,进入一个小厅。一道赭色纱幕自上垂下,将厅隔为两段。纱幕那边有一人面里侧立,手握一卷书,似在阅读。
褚县官示意老妪退下,然后低声说:“丁大人,雨氏到了。”
纱幕里的人转过身来,看不清样子。只听他“哼”了一声清理嗓子,然后有气无力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雨无忧心想,知道了还问。
但她仍老实回答:“雨无忧。”
里面停了一会儿,又问:“这是字还是号?本名叫什么?”
雨无忧心想:难道还真得弄个字出来不成,一时脑子发僵,胡编了个名字出来:“本名雨眠,字无忧。无号。”事后她想到,这个名字可能是由“高枕无忧”辗转而来的。再后来,她发现也不是人人都得有字,此举纯属多余。
那丁大人又停了一会儿。继续问:“你说不是大熙国人,也不是傩人,那是哪里人?到大熙国多久了?”
雨无忧迟疑了。她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地的国际形势。只好随口编道:“刚来不久就遇到朱义。我来自极西地带,偏僻荒凉,人们普遍散居,不曾聚集为国。”说完又觉得和先前在堂上说过的一些话自相矛盾,只能暗自期待这大人不要那么精明。
丁大人自顾自地说:“那么你是从西方行来,从傩胡之地进入翠烟地域?”
雨无忧含糊应是。
丁大人又问:“为何来大熙国?”
雨无忧喃喃答道:“命运使然。一言难尽。”
丁大人说:“你既路过傩胡之地,应当知道自己长得和他们一模一样。”
雨无忧张口结舌。她马上说:“此地往西,人们都长得很相似。但我确实不是傩族。我,我的族人对大熙国从无不敬之心。”
傩胡和大熙国有什么渊源,她搞不清。只能竭力把自己撇清。
丁大人接下来问及她和朱义一家的过节,她倒从头至尾据实相告。又说朱家污了她母亲的转运珠,其它事都罢了,这点实在让她耿耿于怀。
对此丁大人并未表态。雨无忧心想也是。朱义是大熙国人,知根知底。她到底来路不明。不知道大熙国对“外国人”态度如何。不至于和傩胡人一般对待吧。不过也难说。这丁大人说话虽气若游丝,语气倒温和,听不出恶意。但官场的人心中打什么算盘,谁知道呢?
那丁大人在纱幕后转了一圈,似乎在思考,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道:“子奎先带雨氏下去。容我想一想。”
芳名“子奎”的褚县官俯身答道:“是。”带雨无忧出了这间小厅。然后把她交给先前那老妪。
她没被带回牢房。而是被带到一间小睡房。这是到这个地方来她第一次住在一间比较像样的房间里。窗明几净,被暖褥软。她大感快慰。却又心生疑惑:为什么又突然待她如此之好?是大熙国对不明所以的极西地域有觊觎之心,想通过她获取足够信息,所以首先好好安抚她?那丁大人只问了几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就放她离开,他到底想知道什么?还是决定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国际间谍”押到京城交给皇帝处理?丁大人只字未提她背包里的那些大熙国人看不明白的物事。这些东西并不重要?也许吧,不过只是些换洗衣物和旅行小工具,又不是金银财宝(她才想起那两个银锭还是被朱家人吞了)。这些酒肉官员可能没那么浓的好奇心。
随后老妪送来喷香的晚饭。她差不多连同舌头都一起嚼下吞进肚里。饭后的心满意足中,几个月来的疲劳突然一起袭来,她倒在松软的被窝里,毫无反抗力地坠入沉沉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