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醉。但感觉比醉了还糟。
散席后,她还坐在靠椅上不动,看着腊姟指挥仆佣收拾清洁,周围人忙忙碌碌,赵狄与玳襄告辞,最后房里只剩下她和斜靠在床边的丁冶。
难怪那****跟谢蘅说起苏东坡,谢蘅一脸茫然。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是她记性不好,张冠李戴了呢。
这个世界的历史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事内容一样,只是改头换面?
还有,丁冶怎么知道她做的那两句古诗,当时只有她和谢蘅在啊。难道他当时碰巧在附近,因此听到了?
她想到更可怕的事,一下站起来,朝丁冶看去。
丁冶已经在床边坐正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起来也真是巧。当初在翠烟县城你倒在花戏台下,恰好拉着我的裤腿叫‘救命’。如此自投罗网,我当然会心领神会,会妥善安排。你不用多问。”说完,又闲闲地饮了口茶。
她咬住嘴唇。
丁冶起身自端了杯茶,揭开杯盖,轻轻吹着茶水,一边说道:“大熙国围剿傩胡之地时,傩胡嬷尊逃脱了。有确切情报嬷尊逃到了大熙国境内。根据情报,嬷尊本人肤色极白,并不似通常人们认为的那样黧黑。他,或者她的最大特征是,背部有纹身,纹身藏有傩胡的巨大秘密。”
他喝了口茶,补充道:“听说那秘密是傩胡人千百年来传下来的一个宝库。纹身是宝库所在之地的地图。这事只有皇上跟我知道。”说完,微微一笑。
雨无忧轻声说:“你把纹身照样子描下来,拿着去傩胡之地寻宝好了。”
丁冶冷冷地说:“那多费事。带着会说话会走路的地图去不是更好。”
雨无忧说:“那么,极西大陆的说法你从来就没信过。”
丁冶说:“我也没说你就是嬷尊。你不具备她的全部特征,有些连皇帝都不甚清楚。”言下之意,只有他知道。
雨无忧听他煞有介事地说完,越想越觉得荒唐,惨然一笑,不再搭话。
随便她怎么解释,可她身上有这么多巧合,丁冶是不会放过她了。
原来丁冶納宠也不过是瞒天过海、顺水推舟之举。
她问丁冶:“那大人要拿我怎么处置?”
丁冶微笑着说:“别太紧张,刚才都是戏语。你乖乖呆在这里,比哪里都安全。”
说完,他放下茶杯,走过来半真半假地拍拍雨无忧的肩膀。然后过去穿好挂在门边衣架上的外套,对她笑笑,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这里雨无忧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没料到自己鬼使神差地陷在那么大的麻烦当中。她肯定说不出什么宝库的地址,到时候会不会被施以各种酷刑,逼她招供?
丁冶表面上不为难她,是因为她有大用处。这地方不能呆。
说起来蒙面人也不可信,腊姟没那么可信,这地方也不安全。说来说去,还是得逃。
可这一阵大概是没练功,胸腹间那股清气有逐渐减弱的趋势,要从这三楼逃逸,颇有些困难。
那台酒后,丁冶一连数日都没来,腊姟也有意无意躲着她,她觉得是逃跑的好时机。只是二楼楼梯口总有小厮把拦,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从窗户走。她观察了,窗户外有一截支出去的平台,大约可以容纳下她一只脚的宽度。如果身体贴着墙壁侧身走到这房间墙外拐角的地方,就可以跳到二楼房顶上。从二楼房顶慢慢斜滑到房檐上,便可跳到大街上。雪这么厚,估计不会摔疼。
那晚等楼下开始张灯喧哗后,她悄无声息地背上背包,换上耐磨的登山鞋,从窗台爬了出去。悄悄在窗台外窄平台上站稳,手抠着窗户边缘,一点一点朝外挪。快挪到拐角处,却听到一声抽泣。她吓得马上不动。
二楼边有个小凉台,声音来自那里。听到一个女人说:“这么多年,你就因为这件事和我恩断义绝么?”是腊姟的声音,因为哭泣显得瓮声瓮气。
一个空渺的男声:“不是恩断义绝。过往种种我不会忘记。将来也不会不是朋友。只是这次真让我失望。没有想到你竟这么做。”是那蒙面人。
腊姟说:“希望你可以体谅我的心。我觉察出你待她不同,这让我很,很难受,而且很害怕。”
蒙面人说:“我本以为你们会成为朋友。”
腊姟说:“看在以往情分上,请。。。我心里只有你的。”
蒙面人说:“我得走了。”然后一直没有声音,可能蒙面人已经走了。
几分钟后,寒风送来腊姟伤心欲绝的饮泣声。然后听她喃喃地说:“你还是没说你对她到底是怎样。倘若。。。倘若你就此离去,我断不再活着。”
雨无忧大气也不敢出,快要冻僵的手指努力扣住墙壁。等了好久,腊姟终于走了,雨无忧松了口气,踏上二楼房顶,匍匐到房檐边,往下瞅瞅无人,便跳了下去,落到厚厚的积雪中。
她站起来,拂掉身上的雪,左右看看,然后凭直觉选了个方向,一径朝前奔。
这条街大概是红灯区,街上人虽稀少,家家户户门前却都亮着灯笼,房子里笑声阵阵,热闹非凡。她低头快步走着,刚走到前面十字路口,迎面撞上辆轿子。抬轿的喝斥道:“什么人敢撞丁大人的坐轿!”轿子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小梁,说话声轻一点,别吓着人。”说完几声轻咳,一只带着绒皮手套拨开了轿子上盖着的厚锦帘。
雨无忧腿一软,差点歪倒在雪里。
雨无忧并不是媚香楼真正的姑娘,其实不存在赎身之说。但腊姟眼皮都没眨一下照样从丁冶那里收了五百两银子,还真弄出本手续齐全的赎身文书。她本来双眼微肿心情不好,但看到雨无忧偃旗息鼓地立在丁冶身后,她一下觉得心花怒放,很大方地把雨无忧这几个月来穿的衣服都送给了她,又一再对她说“好福气,遇到丁大人”,并嘱咐她“好生伺候丁大人,若有福,将来多生几个孩子”。
雨无忧心里冷笑道:“管你们做什么交易,我要走还不是会走。”
一时交割完毕,她被塞到一个包装严密的轿子里,连夜抬走了。
她以为是要回谢府。可是轿子走了好久都没停的意思。她被颠得昏昏欲睡,忍不住合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轿子重重地放到地上,她被震醒了。四周漆黑,听不到半点声音
轿子两侧的窗户被封上了,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睡眼朦胧地静等着。半晌,“刷”地一声,有人撕开了轿子前面的帘子,听声音,那帘子象是被什么厉害胶布粘上了似的。
“下来。”丁冶的声音。
她身体缩在这狭小空间里这么久,很是僵痛,好容易下了轿子,她朝四周望去,是黑乎乎的荒野,风很大,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显得单薄的衣服。
一辆马车停在道上,旁边静悄悄地有几个装束伶俐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
丁冶命令那“小梁”:“将小兰带上马车。”说罢,自己先钻了进去。
这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毛毯,空间很宽敞,两个人坐也绰绰有余。雨无忧无视丁冶眯着眼的凝视,迫不及待地从一直没离身的背包里翻出自己的羽绒服套上,伸直了双腿,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您这是迎娶那什么还是押送钦犯呢。。。”没说完,她斜靠在一个绒垫上重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四周明亮。马车停住了运动,外面飘来炊烟气息。
这次马车帘没被紧封,她一掀帘子就出来了。
外面是一马平川白雪皑皑的平原,一轮冷淡的太阳悬在天正中。她面前是一片扫除了积雪的并在中间燃上了火堆的空地。小梁在烤一个硕大的东西,空气布满一种谷类的浓香。远处的马道边,三三两两的是那些正在或休息或吃喝的骑马人和他们的马。
穿着艳丽绿皮袄的丁冶坐在火堆边一棵枯树下面,地上还铺了厚毯,他一手拿了个壶,一手端了个小杯,在自饮自酌。见到雨无忧,他招手:“过来。”
雨无忧左右看了看,在火堆那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脱下背包,然后伸出双手烤火。
她看着小梁烤的肉不象肉,植物不象植物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小梁专心烧烤,没搭理她。她就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很大很大的褐色玉米。”
丁冶虚弱冰冷的声音传过来:“你说对了。”他站起来,示意小梁离开,手里仍端着那壶和杯子,走到她面前,然后把杯子递给她,顺手又从怀里掏出个绿色丸子放在她手上,说:“吃了。”
雨无忧闻到那丸子的清香,问道:“兰翘。。。?”
丁冶说:“丸。我真是佩服自己,这么短的时间研制出了这药丸,比带着一大包粉末方便多了。”
雨无忧自言自语道:“这兰翘是万京油吗?似乎人人都吃。”
丁冶端详着自己的右手小指,听到这话邪恶地笑了笑:“万京油?傩胡特产吗?白傩还是黑傩?”不等雨无忧回答,他悠悠的接着说:“不尽然。兰翘虽然不是罕见植物,也未必是人人都可以发掘出它的好处来。我是久病成医。”
雨无忧把药丸和水咽下,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要从这里逃不是太有可能。四周无人迹,天寒地冷,恐怕只有饿死冻死。跟着马车走到稍微有点人烟的地方再说。现在自己那轻功水平忽高忽低,跑不了几步可能就给抓回去了。罢了,先跟着这人旅行一程吧。想到这,她抬头看看丁冶,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先前不曾看到的东西。
见她望着自己,丁冶闲闲地负手说:“你那翠烟轻功还是别练了。那群尼姑邪气得紧,只怕到时你功夫未成人先亡。有机会,不如练习雪烧门的功夫。不过你这底子,要想练成高手也难。”
雨无忧完全怔住了,心里瞬间转出千万个疑问。
丁冶咧嘴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四周喊声骤起。紧接着,一群蒙面人人似乎从天而降,手执刀剑棒绳等各式武器冲他们而来。丁冶顿时脸色苍白,抓起雨无忧朝马车跑去,口中急喊:“刺客!”那群在道边休憩的护卫急忙朝他们奔来,为首几个一跃而起,挡在他们面前,手中长剑立即刷刷刷和对方干了起来,霎时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