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忧惊骇中只觉得象坐过山车一般,四周景物飞快旋转。突然她觉得胸间剧疼,无法呼吸,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香气缭绕的粉红色绣房中。她在谢家所住的房间也算装饰华丽,但和这间房子比起来远谈不上奢靡。这屋子雕梁画栋,珠光宝气,轻烟氤氲,有难以形容的慵懒香艳气息。
她打量四周,不由得想笑:“每次晕倒之后都在一张床上醒来。而且睡的床一次比一次好。真好运气。”
她撑起身子来,看到床很大,上面吊着一个鲜红色的灯笼,床边上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许多抽屉。床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小桌,桌上扣了个纱罩。
她揭开纱罩,看到一碗汤绿森森的汤,熟悉的清香。兰翘汤。
据谢蘅说,这兰翘汤是丁冶独家研制,难不成又回到了谢府?
正想着,忽听到几声女子娇笑,伴随着男子的说话声,似乎相隔不远。那两人的声音甚是轻佻,她觉得很是奇怪:什么人调情调到别人睡觉的地方来了?
她起身走到屋子当中来,看到这是间小卧房,相当于“纱橱”,和这间卧房一厅相隔的对面另有一间卧房,门关着,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
真个厅的布置和她所在的房间相似,华丽有余,庄严不足,不象谢府的风格。
她愣愣地站在厅当中看着对面房间的门出神,那门却突然开了。
一个鬓松钗褪的美人闪了出来,旋即关上门,一阵风一样来到她身边,把她拉回小房间,马上关上了小房间的门。
她将雨无忧按在一张小椅上坐好,然后对她说:“雨姑娘,这一阵你就住我这里,哪也别去。别出这房间。”
她是短细身材,白净脸,脸型略方,细眉窄眼厚唇,浓妆。实际上不算美女,但举手投足间有妖媚之态,尤其眼睛,除去精明之外还有一股豢养已久难以收发自如的饧意。联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难免让人怀疑到她的职业。
她婀娜地走到床边从小桌上拿起汤碗,回到雨无忧身边递给她,笑着说:“快喝下。这个每天午时喝一碗,大概半年就可痊愈了。”
雨无忧拿着汤碗,有些迟疑。那女人笑了笑,说:“你放心,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叫腊姟。”
雨无忧问:“他是丁冶吗?”
腊姟眉毛一扬,笑着说:“雨姑娘开玩笑了。丁大人怎么会是我们媚香楼的朋友。雨姑娘真的不认得搭救你的人?”一面说,以免仔细观察雨无忧的表情。
雨无忧心里正想着:“果然是青楼。”听到问话,心不在焉地摇头。腊姟表情放松了一点。
雨无忧疑惑地问:“可是这兰翘汤不是丁大人亲自制作的吗?”
腊姟说:“兰翘在本地是寻常可见之物,一般人要采摘也不难。我窗台上就有两盆。雨姑娘一口一个丁大人,你真的有胆子去见他吗?”说完,淡淡一笑,转身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拿了卷布片进来,掩上了门,将手中之物展开给雨无忧看。
这是张盖有朱红官印的告示,最上面一个触目惊心的“缉“字。下面左边一串文字,言简意赅地写着:雨眠,傩胡要犯。日前从本官关押处逃走。见者速报官。注:活口有赏,死尸自理。鹂州知府丁冶。佑韬廿四年九月十一日。告示右边有幅女人画像,有两分象她,头发部分专门画成黄色。
雨无忧目瞪口呆。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身体微微发抖。
腊姟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我这里很安全,你放心。”
雨无忧迟钝地说:“那要躲到什么时候?”
腊姟说:“风声不那么紧了,他自会带你去安全之处。”
他到底是谁?
腊姟又说:“我要去料理一下别的事。雨姑娘请自便。”说罢,款款走了出去,关好了房门。
这里雨无忧只好一个人呆着,不敢出重声,以免被人发现踪迹。至于她为何成了要犯,自己显然无法解释,只能说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缝。她到这个地方来整个就是件癫狂事。
她拿着那通缉令又研究了一番,目光停在画像上那黄发上。她现在头发已经长长不少,从发根到脖子处的头发都是黑油油的,只有剩下半截头发是干燥的亚麻黄。她计上心来,在房间里到处找,在床边梳妆桌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子。她拿着剪子坐到铜镜前,卡嚓几下,把黄发剪掉,拿那通缉令包了塞进抽屉里。
现在她端详着自己,发现这一阵子她的肤色也恢复了不少,显得很白皙。而头发已经是齐肩的黑短发,粗看和当初刚到翠烟寺的她真是两个人。她找了根头绳把短发扎起来,努力在头顶做成一个松髻,免得显出短发的痕迹。
这样如果被人撞到也不至于会被怀疑吧?
她在床下面还发现了自己的背包。那个救命恩人还真是一丝不乱。是谁呢?是那个种月光的神秘人吗?只有他说过是朋友。
雨无忧感到一阵暖意。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肯帮自己。因此她对腊姟也充满感激。想一想,帮助一个通缉犯,需要多大勇气?
她在腊姟的小房间一混就是三个月。这个媚香楼是腊姟的。她手下还有三五个人,住在楼下两层。腊姟的房间在最高的三楼,一般不会有人打扰。只是有时会有她最要好的客人会在对面房间留宿。
雨无忧呆的房间虽然舒适但长期呆着不能出门也会有点闷。不过她害怕再被抓住,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这期间,每天喝一碗兰翘汤,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好。腊姟没有骗她,她在小房间窗口的盆栽里就找到了说是四季常青的兰翘,非常茂盛的绿色多叶植物,整天都散发出清淡香气,稀释了媚香楼的脂粉味,颇有出污泥不染的意思。她无聊地认为,这兰翘就好比媚香楼上的她。旋即她又对自己的想法很羞愧:在这里吃住使用都是青楼女子的东西,又何必炫耀自己的清高。
三个月来唯一和她说话的就是腊姟。腊姟对她非常周到,估计是看在那个好朋友的面子上勉力为之。不过她俩虽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也说不了少。腊姟说她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到此行业。好在过不了多久她就有能力去官府付款赎身了,到时会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看来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对门留宿中的一个。雨无忧也跟腊姟说了自己的来历,虽然不知道腊姟到底信了几分。她直觉里很相信那个种月蒙面人,腊姟既然是他的朋友,当然也值得信任。
青楼的好处是可以随便洗澡。虽然比不上谢家那间精心设计的浴室,但能每天沐浴已经很令人满意。有一次腊姟帮她搓澡,发现她背上的纹身,很是吃惊。腊姟告诉她,只有傩胡人才会纹身,而且纹身越大和傩胡嬷尊的关系越近。
雨无忧的纹身布满整个背部。
难怪春迎当初看到她的纹身后就不愿意服侍她了。傩胡人地位低下啊。之前春迎完全不知道她和傩胡有什么关系。
她跟腊姟说那不过是巧合。她来的世界纹身的人很多,想纹什么就纹什么。纹了不满意就洗了重来。腊姟善解人意地点头,补充说象她这样白不会是傩胡人。
她原本的肤色是莹白调,现在基本上已经恢复,只是鼻梁上多了几颗暴晒后未经修护而留下的淡雀斑。
她跟腊姟的共同语言是化妆。大熙国尚白,越白越高贵,越漂亮,所以人人都爱把脸擦得很白。女人不化眼影,只处理腮红、眉毛以及唇色。她帮腊姟重新处理了她的妆容,显得精致许多。她很遗憾自己本来有套不错的化妆品,可惜在翠烟山丢失了。腊姟说京城里的宝熏王是最善于制作胭脂水粉的,但他做的都不拿出来卖,只送给他喜欢的女人或自己玩赏。
宝熏王?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名字。对,谢蘅提过,当时是暗示丁冶和宝熏王有一腿。
难怪丁冶香气袭人,又那么讲究沐浴享受,原来一丘之貉。
她和腊姟有个话题又一直不怎么谈的拢,就是每次提到救她的人,腊姟就会凝神摒气地观察她的表情,并旁敲侧击地问他们到底如何相识的问题。对此雨无忧的原则是既然那人没说她也不可泄漏,所以总是含糊而过。每当此时,腊姟面上会浮现一丝淡淡的不悦。
还有些时候腊姟会兴致勃勃地说起她的心上人,他们相识于六七年前。在她眼里,那男子是人间天上罕有的不凡之人。说的时候双目放光,显然很崇拜,神情如同天真少女,丝毫不见风尘之气。至于那男人是做什么的她讳莫如深,只是说他是做大事的人,非常忙碌,来去匆匆,很少见面。等她赎身后就可以跟那男人双宿双飞,浪迹天涯了。
原来她的心上人并不是平时涉足媚香楼拜在她裙下的其中之一。
也许是个官运亨通的人。本朝并不推崇官员狎妓,所以他不便在青楼常路面。一旦她赎身,倒是可以做个侧房或者小妾。这样的例子自古不少。
腊姟在这里独当一面,自由自在,不知将来为人嫁到别人家里,上有大奶,下有刁奴,她会不会觉得憋闷?雨无忧看着她幸福满溢的脸,觉得自己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