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大婚前一天。
沈府上下一片忙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朱漆吉祥喜庆雕花抬箱堆满了前院。柳氏指挥家丁小厮移动抬箱,分两部分摆放整齐,留出左边空地给章氏。柳氏领着贴身婢女静梅、静竹,认认真真地比单核对了三遍,确认无误,这才放心。
“老爷,妾身仔细清点过了,中间一百二十八台和右边六十四台全齐,各抬箱里的物品都与礼单上的一致,没有任何差错。”柳氏向院中作壁上观统筹全局的沈怀安说明情况。
“嗯,夫人辛苦了。”沈怀安摸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都是妾身分内事。现在就差妹妹那六十四台嫁妆了,不知她多久能到,如若过了发礼的吉时可就不太好了,要不妾身派人去催一催。”
“哎哟,我说耳朵怎么这么热呢?原来是姐姐想妹妹了,在念叨妹妹呐。”沈忆枫近日名声大噪,章氏与有荣焉很是自豪,走路都是带风的。
“妹妹来啦,就等你了呐,需要姐姐帮忙吗?”柳氏含笑询问,腹诽,每次一说她就到,还真是掐着时辰来的呐。
“不用了姐姐,你好好休息,清点了这么多物品也累了。”章氏虚言应付,转身指挥着抬着朱漆雕花嫁箱的小厮们:“珠宝首饰放前边,珍奇玉石放后面。诶,这个小心点,轻放,里边是深海红珊瑚,仔细别碰坏了。那个大箱子注意点,平放,里边可是紫田软玉浮雕卧榻,千万别磕着了。还有……”
章氏一样一样的提醒,柳氏心里就多一分不屑:臭显摆,俗气。想起那几箱孤本,柳氏腰更硬了几分。
“奴婢圆圆,给老爷、二夫人、三夫人请安。”柳氏带笑的眼中晦涩不明,她经营多年,府里上下渐渐都叫她大夫人,老一辈的顽固派也识相地尊称她一声夫人,老爷知道也默许了。可唯有这元家两姐妹人前人后都叫她二夫人,一个永远低那个死鬼女人一截的耻辱称谓。偏偏这两丫头沈依依宝贝的紧,老爷也什么事都由着袒护她们,动不得。
瞥见柳氏阴翳的神色,章氏抿嘴笑,她到不介意别人称她三夫人还是二夫人,反正无论哪个都是个妾室名位。本来一开始嫁进沈家就知道是做姨娘的,不像有些人本有婚约在先,却为老爷不喜退婚,一直死赖着不退。死皮赖脸甘做填房嫁进了沈家,又对分位耿耿于怀,自找不痛快,活该!
章氏看着实心眼儿的圆圆小丫头,越看越喜欢,当然谁能恶心柳氏她都是喜欢的。
“依依呢?”沈怀安问。
“回老爷,小姐和大冬在酒窖,奴婢已差人去唤了。”小时候叛逆期的圆圆不满元冬儿叫她小夏,大冬大冬的反喊,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久而久之就叫习惯了。
难道依依还对不让她带酒嫁人耿耿于怀,打算走前能喝多少是多少?不对,喝酒不可能带上会管她酒量的冬儿,这丫头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事?
“她们去酒窖干什么?”
“装酒啊!”沈怀安忽然问了一个圆圆觉得很白目的问题,本就奴性意识不够,直接脱口而出,知道不对,马上补正,“啊,回老爷,小姐和大冬是去装酒的。”好在沈怀安待下宽厚,没有计较圆圆的不敬。沈怀安不计较,其他人也不敢越俎代庖惩治圆圆。
还没死心?真是任性妄为,沈怀安语气略沉:“她难道是想带到裕亲王府去?”
“当然咯,不带走,我费这么大功夫干嘛!”刚从酒窖出来的沈依依,额汗盈盈,鼻脸微脏,广袖打结高挽,拽地裙尾挂在腰上,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看看你,哪有一点快嫁人的样子。”沈怀安忍不住批评。
沈依依停住,上下打量一遍自己:“怎么了?很正常啊,没哪里弄脏啊?欸,穿这么巾巾串串繁复累赘爬上爬下搬东搬西,一点没弄脏,这么干净,你还不满意?!”
沈怀安头疼,和依依计较着装问题,永远扯不到一起。看着和老爷顶嘴的沈依依,院中上下眼中都多了一丝笑意。
“你可以让下人搬啊?非要把自己搞这么狼狈。”沈怀安无奈道。
“唉,种类太多,他们认不清,搞混了更麻烦,还不如我自己搬呐。”
沈怀安叹了一口气:“说了不能带酒,你装了又有什么用呢?”
“谁说没用,我又不是整坛整坛的带走,我分别用小木埕装了一部分,也就三百来个而已,两个大抬箱就可以装下了。”
“说了不能带酒。”
“欸,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人家女子出嫁也会带‘女儿红’、‘桃花酿’、‘桂花酒’什么的,咋这风俗一到我这就跟有禁酒令似地?凭什么人家都带得,我就不能带?!”沈依依气了,抱手生着闷气。
“依依呀,别家那酒都是女儿一出生就埋下的喜嫁酒,你这个就算也是喜嫁酒,也没人家会带这么多酒过门的。”眼见气氛僵持,章氏出来打圆场。
“人家女儿有人疼,知道埋喜嫁酒。我就一没人疼的,我自己疼自己,加倍地对自己好,我错了吗我?我就是要给自己准备两大箱喜嫁酒。哼~~”
“歪理!”沈怀安黑着脸,“嫁妆之物不能用寻常物拾装着,你那木酒埕不能装箱,你去取那对青玉鸳鸯瓶装酒带走。”柳氏垂眸掩住眼中的不快,那一对珍贵祥瑞的青玉鸳鸯瓶本是她早就为忆灵看好的嫁妆之一,至是不高兴沈怀安只想着沈依依。
“嘿嘿,不用了,我可不喜欢那‘鸳鸳’瓶。我办事你放心,这次所用的小木酒埕可不是我平日用的那个清汤寡水样的小木桶,而是朱地深漆浮雕龙凤呈祥团鱼纹小木酒埕,雕饰华丽,高雅独特,吉祥喜庆。”
沈怀安面皮抽了抽:“你哪里能一下买到这么多?”四方城最大的家具作坊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好工序如此繁复的酒埕吧?别是又用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吧?
“云叔帮我买的啊。怎么了?很难买吗?没听云叔说过呢?我提了一下,云叔几天就送过来了啊?”沈依依询问地看着沈怀安。
沈怀安深深看了沈依依一眼,垂眸沉思,静默不语。柳氏、章氏看着懵懂的沈依依,一脸‘花钱不知油盐贵’的感慨样。
没人理她,沈依依也懒得细问,反正只要能把那两箱子酒带走就好。
“圆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被点名,圆圆走进沈依依,回道:“都收好了,小姐,放心把。睡枕抱枕分开装的,两个箱子装不完,还剩了一些。小姐日后要回门的,我就自作主张留了一些小姐平日最爱用的。”
最爱用的?也就是牙印、口水印最多的吧,沈依依心里小尴尬。
“依依,你还有东西要带走吗?”章氏关切地问。
“嗯,还有两箱枕头。”
“那你一共岂不是要添四个箱子,可是嫁妆都是八台起始,翻倍的往上加的。现在已有二百五十六台,突然多出四台可不好办啊。”
“啊~还有这要求?”章氏点点头,沈依依指着一院子的朱漆抬箱,“那就随便换四个出来就好了。”
“不行!”沈怀安和章氏异口同声拒绝,柳氏到想换下四台珠宝首饰省一笔,看着章讥诮地看着她,这才道:“依依呀,这些可是柳姨的一番心意,你若想换掉,柳姨可是会生气的。除了金银玉饰,全是各类古籍,其中还有几箱绝世孤本,柳姨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你必须全部收下。”
对于柳氏的大手笔,沈依依有些受宠若惊,不得不感叹:真是‘人比人,比死人’,柳姨和章姨的竞技赛况远比想象更为惨烈。
金银首饰那个女人会嫌多,即便不爱打扮,必要时也可以换钱不是,傻子才会拒绝。古籍啊,还有孤本,这都是百无聊赖时的精神粮食啊,自是不会拒绝。沈依依开心的表示了感谢。
“别看我,这三十二台里的每一件首饰都是章姨亲手为你挑的,定能让你光彩照人美胜天仙。后边那些可是章姨特地为你量身定制的,用各类暖玉精心雕制的卧榻、躺椅、摇椅、靠椅、凳子、圆墩等等一系列寝卧用具,对你的身体极为有益。”
章氏如此用心,沈依依心里暖暖的:“谢谢章姨,为依依花了这么多心思。”沈怀安对章氏此心也甚是赞赏地点头微笑,柳氏暗中瘪嘴。
“剩下的的全是奇珍异宝等等。”沈依依两眼放光的看着最边上那几箱散装的水晶玛瑙玉石,章氏赶紧道:“诶,别打这几箱的主意啊,这全是用来摆风水阵的,少了它们可万万不行。”
“风水阵?”沈依依两眼圆睁。
“嗯,对啊,你看我把娘家专用的风水大师也请来了,一会儿会随发礼队伍一起到裕亲王府帮你看位布阵。什么鸾凤和鸣阵、多子多福阵、福寿康泰阵、万事如意阵等等,包管一举得男、恩荣不衰。”章氏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沈依依囧囧有神。
章氏这里也走不通,歪头见老沈那副无可商量的样子,沈依依怒了,拍箱决定:“不管了,反正那四箱东西我是带定了,就二百六十台定了!我的嫁妆,我做主!”
“大姐”、“大姐”、“姐姐”,沈忆枫、沈忆灵、沈忆书三姐弟接到消息,风风火火跑进前院。
“咋咋呼呼,成何体统。”严父沈怀安沉声喝道。
“爹爹”“娘亲”“柳姨”“章姨”三姐弟规规矩矩地喊完,一窝蜂围着沈依依。
“大姐,听说你把酒全带走啦!”三姐弟里就属沈忆枫最着急,要知道他这个酒鬼大姐计划这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大姐,你把抱枕也全带走了。”沈忆灵不可置信。
“姐姐,姐姐,我要小猪一家所有的抱枕,你不能带走,你以前答应会给我的。”沈忆书小朋友急急的问。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听我慢慢说。”沈依依被炒得头晕,“第一,酒我只装了两箱走,酒窖还有很多,全送给三弟你。第二,枕头我也只待了两箱走,还剩了一些,二妹你如有喜欢的直接挑去便是。第三,想要全套小猪抱枕那是不可能的,姐姐也很喜欢他们,不过可以送你一个小猪十三。”
沈忆枫心疼,两大箱美酒就这么飞了。
沈忆灵后悔,早知道都要被带走,就不用扎边扎的那么展劲儿了。
沈忆书想哭,姐姐也太小气了,就给一个小猪抱枕,还是最小的那个小猪十三。
三姐弟死死盯着嫁妆队伍末端的四个箱子,害得相应的几个礼队抬夫们心惊胆战,生怕出什么差错。
吉时到,嫁妆起。
鸣锣喝道,沈家发礼,十里红妆,全城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