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一路朝山下跑着,在穿过玉山禁制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倘若幼时不这么循规蹈矩,而是早早的闯下山去,是不是她和青儿就能早些见面?并且也不会拘于百年一次的相会,而是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了?如此这般,青儿在她的督促下必然早已经修成人形,到时候她再求王母收留了青儿,就和收留绿萝一样,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境况了吧?
然而再怎么想,这几百年的光阴也不会倒退回去。桃夭一边无奈叹息,一边朝着广袤的八荒大地走去。
三天后才真正出了玉山的范畴。站在不知名的山头远目,云深雾绕,影影绰绰,依稀可见金色的大殿宛若天边鸿雁细小如尘。桃夭不禁唏嘘,这样宏伟的玉山大殿,走远了,看起来也不过是豆子般渺小,再走远些,便连豆子也看不到了。八荒这么大,她要上哪去找青儿呢?
想来青儿是鱼,不论逃到哪里,必然离不开水域。是以桃夭便顺着湄水河一路向东南走去。
不出五天便遇到了河水分支,一条宽广的河流硬生生被山脉隔成了东、南两边走向。桃夭想着青儿鱼身巨大,该捡着大支流走,便也顺其自然的选择了较为宽阔的朝东走向。
玉山上没有四季之分,玉山外却是四季分明的。此时正值八月秋日,河道两边的山坡上露着大片大片的红红绿绿、青青黄黄,山花野果到处可见,还有许多小动物精灵般时隐时现,一只小野兔、一只小山猫都能逗得桃夭哈哈大笑。是以一路上她虽是孤身一人,倒也不觉得太过寂寞。
这样走走玩玩十数日,遇到几次大大小小的分支都被桃夭以这种简单的选择抹了过去。然而旅途不尽一帆风顺。某天啃着野果走在山道上时,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她淋了个里外湿透。雨势又急又猛,天地间迅速拉起白雾,视线不及几步远。
桃夭一手抱着头一手提着裙裾飞跃在山涧谷道上,总算寻着个山洞,一闪身躲了进去。刚进洞,就听得哗啦啦一阵响,一股混黄的泥水卷着断根残枝从洞前咆哮而过,冲击着山岩树木,势如破竹。
大雨不息,山洪越发的磅礴。桃夭微微探出头,想飞身出洞另找别处躲雨,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急喝:
“小心!”
随着这一声呼喝,桃夭被一道大力扯得向后跌去,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同时一块巨石在洞口砸落,溅起无数泥水。
山洞里竟然有人!桃夭被吓得不轻,半天回不过神。
“不要把头伸出去,很危险。”那人捉着桃夭往里拖行了几步后才松开手,自顾自坐到了一边。
桃夭这才慢慢定下心来打量周围。
原来这山洞不小,这人一直坐在暗处,看到桃夭进来也不言语。碰巧桃夭被淋得睁不开眼,闪身进来后便一直立在洞口附近擦水,并不深入,也根本没看洞里的情况。再者荒山野岭的,她游走了这么多日子也没碰到半个人影,也着实没料想能在一个山洞里遇见人。
再看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板健壮,面容粗旷,一头黑发用麻绳在脑后扎起,一袭兽皮结粗布的衣裳被褪到腰间绑着,****的上身露着纠结的肌肉,肤色有些棕黑,想是常年在外行走劳作的缘故。身边放着一弯弓弩半罐羽箭,还有几只山鸡野兔之类的小兽,看来是个猎人了。
“这雨没有三五个时辰是不会停的,你坐会儿吧。”男子指了指另一边,看向桃夭。
刚才桃夭一直都背对着洞腹,他并未瞧见她的面容。这会儿桃夭被他又拉又拽的转过了身,一张清丽绝美的小脸就这样毫无预警撞入他的眼睛,震得他忘了要说什么。
“三五个时辰?那不是把山都要冲没了……”桃夭担忧道。
男子嗤笑一声不接话,目光飘向洞外,渐渐深遂。
“我叫桃夭。你呢?”
男子收回视线,薄唇轻碰:“阿莫。”
“阿莫。阿莫。”桃夭很高兴,反复念诵着他的名字。这是她下山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意义非凡。“阿莫,你住在这山上吗?”
“嗯,是山的另一边。”阿莫隔着洞壁遥指背后,“努瓦寨,属有熊部。看姑娘的衣着打扮,应该是熙和部的吧?熙和以白色为贵,姑娘可是熙和头领的女儿?”
“啊……是呢。”桃夭低吟,略犹豫着应了下来。她不想以真实身份示人,至少目前不愿意。虽说她修为不高,但阿莫身上全无灵力她还是能感觉到的,面对最卑微普通的人族,她实在不想吓着对方。而对于阿莫口中的熙和部头领的女儿,桃夭只能万分抱歉了:先借用一下她的名号,等方便时候再做解释罢。
怕阿莫再细问下去,桃夭赶在他开口前先抢了嘴:“你们寨子大吗?我在这山里走了十多天都没碰到过人,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阿莫咧嘴一笑:“大,很大呢,寨子里有上千号人,可热闹。你要是不嫌弃就跟着我吧,到寨子里住几天再走。出了寨子往南便是熙和部了,不远。”
“好。”桃夭欣然答应。
大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才勉强停住。血红残阳映照着一片狼藉的山坡落进桃夭和阿莫的眼中。想到先前坡上美妙的山果野花,桃夭叹得啧啧有声。阿莫则低头向洞外走去,一言不发,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天黑透时,两人才堪堪翻过山头。
这是桃夭从未见过的景致。连绵的山脉围抱着一方谷地,谷地里或疏或密的分布了许多光点,仿佛是繁星密布的苍穹被剪了一块下来,随意铺设在山谷之中。清风拂面,隐隐飘来食物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这便是万家灯火吗?”桃夭立在坡上喃喃自语。
阿莫轻哼一声,顺着桃夭的视线看向寨子,忽又抬起手指着其中一个光点:“我家就在那里。”
“家……阿莫家里有些什么人呢?”桃夭问。
“爹,娘,阿婆,大妹和小弟。”
这么多人!桃夭羡慕的看过去,却见他眉眼淡然,平静无波。是了,这就是侍女们传说着的人家了。父母双全,子女绕膝,人世间最常见的图画,于她而言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走吧!已经很晚了。”阿莫招呼着朝山下奔去。
桃夭懵懵然想着,这便是入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