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了片刻,又有后土灵力护着,桃夭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睁开眼睛,满目苍痍。昔日妖娆妩媚的蟠桃林如今遍地残枝败花,泥泞不堪。树上空空如也,寂寥萧瑟。偶有山风吹过,呜咽如泣。
桃夭起身向悬崖边走去,对背后王母后土的呼唤置若罔闻。
天黑了。桃林里寂静一片,什么虫鸣鸟叫、落花飘香,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
伸出悬崖的桃枝早已断落不知所踪。桃夭坐在枯树旁看着远方影影绰绰的山峦发呆。
“小夭,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后土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截会发光的树枝,笑嘻嘻坐到桃夭身边。“这是灯珊瑚,生在极远的东海海底。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这么一段!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和我换我都不肯,特特带回来送给小夭照亮,好不好?”
桃夭犹自沉静在哀伤之中,对后土的言语没有半点反应。
“小夭,我游历大荒一百年,得了好多稀奇东西!全都放在北峰上,我带你去看好不好?来!”后土起身去拉桃夭。细腕入手,触之冰凉。“小夭……”
“我娘,她在哪里?”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又加之有伤在身,桃夭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后土心里一紧,捂着桃夭冰凉的双手说不出话来。
没得到回应,桃夭抬起头看过去。一双原本水亮清澈的大眼睛如今却空洞无神,连视线都不知道往哪里停留,直勾勾穿过后土飘向远方,仿佛两个漆黑的旋窝直搅进后土的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她还活着吗?”桃夭再问。却不等后土回答,眼泪便已经汩汩而下。
“小夭小夭……”后土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下的唤她名字,却始终说不出再多的话来。
她没忘记当年小夭是如何的悲戚恸哭。好不容易小夭忘记了一切,她如何还能再将她引入过往之中再伤怀一次?可是她已然提醒了小夭有关母亲的旧事,说与不说都是伤害,该如何是好!
犹豫再三,后土小心翼翼道:“小夭,桃林只是伤了根基,并没有枯萎殆尽,你好好照料它们很快就能恢复原貌!”
桃夭依旧眼神空洞,流泪不止,仿佛并没有听见后土的话一样。
“小夭,这桃林……这桃林是你娘留下的,你真不打算要了吗?”
桃夭猛地一颤,涣散的视线渐渐聚拢起来,漆黑黯淡的双眸中慢慢有了光彩,泪却越淌越凶。一反手紧紧握住了后土,抖着双唇语不成句:“娘,娘她……”
后土心下凄然,抚着桃夭苍白的脸轻声安慰:“小夭,我知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这是天意,或许也是你娘的意思。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她是这天底下最爱你的人,所以才将你托付给最有威望的王母照顾。开开心心的生活,便是她对你寄予的希望。小夭可莫要辜负她呀!”
“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桃夭哽声相问,泪如泉涌,“她可知道,小夭宁愿跟她一起去了,也好过一个人独自活着?”
后土突然觉得自己无言以对,只能一下下轻拍着桃夭瘦弱的后背安抚她,而这样的安抚,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人死了,魂飞魄散;神死了,一样灰飞烟灭,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好像从来没有到过一样。可是他们毕竟在这世上走了一遭,遇见过许多,改变过许多,一旦死去,那些还活着的人们竟连个念想都无处可得!这一山的桃树,如今也不过是一片枯木残枝而已,真真让人伤心欲绝啊!
怀里的桃夭疲惫不堪却仍泪流不止。无奈叹息,后土抬手轻轻封了她的灵识助她入睡。
一旁的灯珊瑚散发着海水般蓝莹莹的光芒,照得桃林愈发幽暗深遂……
再醒来已是四五天之后了。
桃夭倚在暮霞阁的窗边若有所思。
暮霞阁是个面朝西的小阁楼。每天日落时分,橙红的晚霞就会涂满阁楼内外,金碧辉煌。而随着太阳持续西沉,紫色的暮光便会渐渐代替橙红,将阁楼渲染得极其娇媚妖娆。到了夜里,月亮升起,柔白的华光披在小阁楼上,宛若少女般端庄娴静,温婉恬淡。
暮霞阁自来就是桃夭的寝殿,只不过她时常流连在桃林之中,极少入住,自然也不曾经见过阁楼的各种色彩。
如今目睹了一场落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阁楼居然也能美得如此缤纷绚烂,夺人心魄。
听后土的意思,似乎她的母亲也曾在玉山居住过,否则怎么会种下这样偌大的一片桃林留传给她呢?
当年母亲种树之际,是不是就以暮霞阁为寝殿?她是不是也曾像自己现在这般倚窗而坐,看着玉山的暮色浮想联翩?她是否也如自己想象她的模样一般想象过自己的样子?她离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有所不舍?她是不是曾经回来看过自己,而自己却没有发现,故失之交臂?她有没有……
桃夭不断想象着母亲的一切,一时喜一时悲,一时笑一时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以前的事全无印象。也许就如后土说的,这是天意,又或者是她母亲的意思。忘记了也没什么不好。与其一直生活在被舍弃的伤怀中,不如自己给自己编织一个美丽的梦想。
母亲一定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母亲的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没有人会愿意自己最亲爱的人受苦受难,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倘若换了桃夭自己,必定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小夭姑娘?”侍女绿萝探头进来轻唤,看到桃夭并未睡下,便靠近过来。“王母让传话来,瑶池的灵泉是疗伤圣药,小夭姑娘如果觉得身子不舒服,就自行去修养吧。”
桃夭微微点头,半晌后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回去和王母说,等我救治好了桃林便会下山去。我要找到青儿,亲自查问清楚,那些作乱的妖族到底是不是它的同僚。如果真是它为非作歹,我必然会给王母一个交代。可如果它是清白的,我也会回来跟王母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