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闻言却以为她在为不小心触动自己不堪的回忆道歉,很宽容大度地笑了,用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傻丫头,那些都过去了。更何况你我之间还需要道歉吗?”
摈却这个问题不谈,天凰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整个房子都由原木建成,显得有些简陋,不大的卧室仅摆放着一张床和一张简陋的梳妆桌,桌上零星放着些女子的梳妆用具,木簪珠花。
“路,这里是?”
“这是我以前还没入仕时住的屋子,后来虽然不住了,倒是常派人来打扫,所以现在勉强还能住,只是委屈你了。”
天凰摇摇头,伸手轻轻地抚在李路脸上的几道伤痕上,虽然有所猜测,但依旧不敢确定,问道,“你,从悬崖下爬下来的?”
李路点点头,“恩,几月前“你”被午门斩首后,我颓废了段日子,不过却始终不相信你已死的消息。直到你落崖那天,才发现宫中异动,探子来报说皇上亲自带兵追一个女子,我便暗暗跟了去,却不想还是晚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李路又言,“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的生死。我到绝崖的时候,皇上已经带兵离去,只看见一个暗卫装束的男子被暴晒于悬崖上。据他说,你跳下绝崖,我便跟来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忐忑,“凰儿,我到底是来晚了。你怪我吗?”
天凰摇摇头。绝崖高千丈有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会武功,就这么沿着悬崖爬下来,有多么凶险,他不会不知道,却依旧下来了。她感动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至于悬崖上被暴晒的男子,莫非是暗夜?不,暗夜明明和自己一同跳下绝崖的。那,难道是张远?
不过不管皇兄是因为没抓住自己,迁怒也好;或者是因为皇兄明白一个卖主求荣的奴才不能留。张远,也的确得到了他当有的处罚。只是,暗夜,那个在自己生命垂危时以命相护的男子……
“对了,路,你找到我时,有没有看见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跳崖时紧紧抱住自己,将自己整个身体都纳入他的保护圈的男子。她在上,他垫底,结果如何,她不敢想。
李路一听天凰提起那个男人,眸光微暗,又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有些茫然地望着天凰,“什么人?我下去的时候只看见你一个人。”
天凰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神色有些难过。对于暗夜那个甚少有表情,话也很少的木头,她其实多多少少也有些印象。最初的印象似乎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出宫玩耍,在雪地里捡到一个冻得半死的小男孩。那之后暗夜便在她身边跟了一个月,她记得他小时候就是少言寡语的样子,表情呆呆的有点木,回宫后父皇说还说过暗夜性格不活跃,怕带木了他活泼可爱的小公主,便让他进了暗卫队。
自那以后天凰就再没有见过他,却不知道原来他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甚至在最危急的时刻以命相护。
天凰微微侧头望了望窗外,有些试探地开口,“路,他是我的暗卫,和我一起跳下绝崖。我想回去寻他。”
“不过是个暗卫而已,为护主子徇难也是他的荣幸。”
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仆忠心护主,甚至为主而死是天职。皇家出生的天凰自然也有这种思想。只是,这次变故令她恍惚懂了点什么?世间百态,万事变幻无常,她贵为公主,也可以被一朝处死,剥夺了公主的封号甚至姓名血统。主可变庶,皇家贵族,士族大臣触犯律例也会被剥夺称号,贬为奴籍。
那身为奴籍的那些人呢,难道真的该一辈子为奴?
天凰心思微动,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有些疑惑,却并未觉悟。
李路见天凰踌躇不定,遂又道,“凰儿,你知道皇上的性子。他一贯奉行斩草要除根,这次未必不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不定已经派了大量官兵下崖寻找。你如果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
“别想了,我不会准许你回去的。更何况,绝崖下有寒潭,既然你都未死,他一个男人,又有武功,肯定不会有事的。可能被水冲到下游了,也可能是没有找到你自己先离开了。”
“是这样的么?”
李路点点头,确定以及肯定地告诉她一定是这样的,随即又吩咐道,“天色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天凰望了望天色,果然见日已西沉。可是她昏迷了几日才清醒,哪里还有瞌睡。只是李路眼底的淤青分明显示着他的疲惫,怕是连日来照顾自己尚未合眼,故而说道,“你也很累了吧。我没什么大碍了,你自己早些去休息。”
李路看到天凰眼底泄露出来的感动和心疼,笑着应了声,推门出去,“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天凰哦了一声,然后便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也毫无睡意。
黑夜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山间的温度骤降,薄薄的被子根本抵挡不了什么,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片刻的感动与温馨过后,那可怕的梦魇又缠了上来。只要一闭上眼,便是父皇倒下的身形,梦中那红得耀眼的流不完的鲜血,母后踏着寂静跳着无止尽的樱花舞,皇兄狞笑着指着自己手中的剑。
他说:“父皇,是你杀的,是你害死的!君王的权力便是利剑,你握不住它,它便会无所顾忌的伤人。你掌控不了这把剑,父皇却偏要把这柄剑给你。看吧,这就是下场,这就是结局!”
一觉睡得不安不稳,噩梦连连,惊醒的时候不过才夜半时分。天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起身坐在梳妆桌前,想曾经种种温馨快乐,想变故当日种种,想自己被困于锁凰殿发现的种种疑点,想今后自己该走的路,一宿无眠。
而窗外,一抹白影于冷风中矗立,阴冷的眼光有如冰冷的剑,似要将夜幕穿透,一刀刀割裂房里忧伤中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