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本如玉,奈何岁月失!
最初得见昔日的南阳公主,那深深的震撼之后,萧逸很快恢复过来,毕竟对方长得再好看,也禁不住岁月的侵袭。
真正使人着迷的,还是美妇人那好似霜华浸湿雪般的出尘气质,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好感,比起少女的清新可爱,内敛婉约的成熟妇人无疑更加使人心情愉悦,因为,不用使人心生妄想。
“尔等下去吧。”
檀口轻启,改为母姓的前朝南阳公主,如今已经自称苍山散人,与她那身败名裂的父亲隋炀帝杨广,夫家累世豪族的宇文家,发誓今生再无一丝瓜葛。
“是。”小青等三位侍女轻轻应承,转身轻手轻脚的鱼贯而出。
阁楼内,只剩下一位少年面对********,异香扑鼻,微风吹拂。
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萧夫人缓缓跪坐,眼眸含泪的问道:“阿郎应该是猜出了我的身份,不错,当年的南阳公主即是奴家,你可愿意倾听一段往事吗?”
心中一震,耳听对方自承身份,这一刻,萧逸无法不震动,毕竟,亲眼得见一位能够青史留名的女人,比起当日见到马三宝,李恪,柴令武等人,越发的有种亲近历史的动人滋味,女人,想要名留千古,实在是太难得了。
隐隐的,萧逸内心中升起怪异感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愿闻其详。”
“嗯。”萧夫人心情一直无法保持平静,只得抬手轻挽如云秀发,想借此来平衡心情,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依然保养的宛如三十岁一样,肤色洁白如玉,身段消瘦修长。
“当年奴家在乱军之中一路北上,得遇报了杀父之仇的恩人窦建德,而仇人的兄弟,也就是奴家的丈夫,已经归降了李家,国破家亡,山河破碎,那时真是万念俱灰,唉!”
一声幽幽叹息,心情平稳下来的美妇人,很快沉浸在对于往事的回忆当中。
“遥想当年奴家贵为长公主,金枝玉叶,享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父皇和母后更是把奴家当成掌上明珠,当年,唉!父母越是宠我,我就越是谨守礼法,不敢做出一件有辱皇族之事。
十四岁时下嫁宇文家,丝毫不敢依仗公主的身份行事,一心一意相夫教子,阿爹重病卧床时,奴家日日夜夜服侍于床前,亲调饮食,亲手喂之,时至今日也敢对苍天说,奴对宇文家问心无愧。”
缓缓点头,萧逸立时对于眼前的女人肃然起敬,就是这位隋炀帝的大女儿,当年可以想见,那是何等的身份尊贵?
不骄纵跋扈也就罢了,人家的父亲可是有名狂妄自大的隋炀帝啊!不但没有行事乖张,竟然比起历朝历代的公主还要谦和温柔,性格模样都是一等一的,知书达理,真是令人挑不出任何缺点,对比唐朝一干的豪放公主们,委实难得,难得。
“原以为孝敬公婆,细心服侍丈夫,教导儿子,一辈子就会幸福美满的过下去。谁知道,父皇行事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残暴,周围亲人,百姓,渐渐的,全都活的战战兢兢,朝不保夕!那时候,奴家真是活的很痛苦,祖父一手创立的大隋江山,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父皇,你是天下百姓的罪人,是我杨家的不孝子孙。”
一股深深的怨气流露,萧夫人一副痛苦的神色,看的萧逸越发敬重眼前的这位妇人,完全是因为她的善良和深明大义。
“后来去了扬州城,天下各地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狼烟四起,涂炭生灵。父皇明明都知道,却还是继续耳充不闻,一味的宠幸宇文化及等奸臣,挑选无数美人进宫,日日酒池肉林,歌舞不休,自作孽不可活,最终落得个身死下场。”
说到这里,萧夫人脸上毫无一丝悲戚,恨声道:“为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不体恤万民,自会受到天罚,惨遭身亡完全是咎由自取,只可怜我杨家一族跟着遭受灭顶之灾,我恨他,恨他亲手葬送了大好河山,恨他连累了全族上下。”
“民,水也,君,舟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萧逸很自然的想起唐太宗的这一席关于皇帝和百姓之间关系论的千古名言,心中无不感叹,按理说隋炀帝杨广绝非傻瓜,相反,年轻的时候极有城府,行事谨慎小心,名声在当时非常好,但后世却评论他乃是荒淫无道之君。
实际上,杨广乃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人,缺点是好大喜功,性情急躁,三征高丽,修大运河,都是于国有益的壮举,可惜操作上过于狠毒,无视百姓疾苦,最终遭到反噬。
萧夫人神色复杂,叹息道:“阿郎说得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懂得如此道理,唉!天下乃有德之人居之,无数百姓被父皇牵连的家破人亡,是我杨家对不起百姓,失去了皇位,那也是应该的,天幸当今陛下勤政爱民,就算世人咒骂奴家,也要苟活下去,亲眼见证百姓们的日子好起来,见证父皇的罪孽深重,为亡者日日诵经祈福。”
“为何要咒骂您?您不过是位嫁了人的女人,您父亲的过错,岂能由一位弱质女流承担?”
萧逸很是不理解,都说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这古时乃是父系社会,老子的错由儿子来承担,或许是天经地义的,但是由女儿来受此骂名,显得过于不讲道理了。
“不是这样的。”萧夫人见少年误会了,苦笑道:“当今圣上并未加害我杨氏一族,百姓们也并未牵连于我,是因为别的原因,因为,因为。”
一行清泪流下,深藏在内心中多年的恶梦,突然涌上心头,美妇人浑身颤抖,痛哭流涕。
见对方情绪崩溃,闹得萧逸手足无措,又不好上前安慰,只得任由她自己慢慢发泄,过了好半响,萧夫人终于缓缓止住,流着泪道:
“世人骂我,是因为奴家的苟且偷生,当日母亲被突厥人强行讨要,奴家却躲在山中不闻不问,大隋的最后一丝尊严,也被我们母女毁掉了。”
“乱世人命贱如草,又有几人不随波逐流?堂堂七尺男人都身不由己,何况女人?此事根本怪不到你们母女头上,蝼蚁尚且偷生!”
身为现代人,萧逸绝对不会鄙视人家母女不去自尽殉节,虽说自尽的话,倒会落得个干干净净,也会被后人称颂,但人都有偷生的权利,这一点,不是当事人,没资格指责什么。
萧逸的劝解并未起到一丝效果,萧夫人反而越发的悲从中来,抽泣道:
“世人都指责奴家心狠,当日恩人窦建德询问怎么处置孩儿,奴家那时万念俱灰,心里既恨父皇,更痛恨弑君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夫家。奴家的孩儿是杨家和宇文家的血脉,啊!天意弄人,奴家生不如死呀!”
凄绝的大叫,多年来一直隐居不出的萧夫人,今日在萧逸面前,再也控制不住满腔幽怨与怒火,朱唇都被咬出丝丝血滴。
“我,我要亲手断送两家的后代,要让我杨家最后的血脉断绝,因为要偿还欠下百姓的累累血债,也因为要让他宇文家断子绝孙。”
好似霹雳一样,萧逸被这番透骨阴森的话,惊得汗毛倒竖,即使此事时隔多年,依然能感受到美妇人当日的滔天恨意。
可是,孩子是何等无辜?身为现代人的萧逸自然无法理解。不过他也清楚,这在古时,一人有错就会牵连全家的。
在当时的困境中,不管那孩子乃是隋炀帝的外孙也好,还是弑君的宇文家的孙子也罢,不管任凭哪一方面,这孩子都断然没了活路,任何有志逐鹿天下的豪杰,都不会放过他的,因为既能使皇族就此绝嗣,也能在天下人的面前行使大义。
或许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萧夫人才会任凭儿子送命吧?萧逸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好生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穿越到十几年前,要不然,别说什么争霸天下,这条小命恐怕都活不过几天。
“你想错了,当日只要奴家一句话,那孩子就不会死。”
面无表情的吐露出实话,完完全全证实刚才的那番话,绝对是这位温柔贤惠,心地善良的女人,其心中的真实想法,确实是想要复仇,报复自己的父亲,报复自己的夫家。
猛然抬头,萧逸凝视着神色淡然,并不是想象中,表情已经扭曲的美妇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难怪后世人对于南阳公主非常推崇,更有满清皇帝为她树碑立传,这位女人,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一位妇人的局限,在世人眼中她是大义灭亲之人,为了报杀父之仇,可以亲口致儿子于死地,终身不和丈夫相见,这或许就是人们推崇的孝道吧?
混蛋!
萧夫人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少年,眼见少年缓缓摇头,神色转为厌恶,她自然不知恐怕是任何一位现代人,都不能理解这般杀子的举动。
要是无法护住儿子也就罢了,就因为国仇家恨什么的,实在令人无法接受,萧夫人的行径,无疑触犯到萧逸做人的底线。
抵不住少年那鄙夷目光,萧夫人低下头去,还以为对方乃是出自对自己身份的同命相怜,心中对自己产生了怨恨。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萧郎是在埋怨我心狠吧?呵呵,今日诉说了当年的往事,心中已经舒服的多了,其实,那孩子根本就活不了,就算当日我出言救了他,早晚也会被人暗杀的,唉,此事是奴家一生都无法释怀之事。”
还想继续娓娓道来,萧皇后神色有些黯然,没想到却突然被萧逸打断,就见对方暴怒道:
“够了,那明明是你的亲骨肉?为何你左一句那孩子,右一句那孩子?人都没了,你还当他是仇人吗?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愧疚吗?你还到底算不算是一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