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号,星期六,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平凡的周末,忙碌一周后稍稍能得到放松的日子。因为天气渐寒,出来逛街的青春美眉们也都穿上了秋装。下午四点,《新晚报》准时上市,各大报刊亭也开始出售。
已经养成习惯在下班时要买这份报纸的市民惊奇地发现,今天的报纸头版用了纯粹的黑白色调设计,整个版面上只有一副图片,那是一栋还冒着黑烟的大楼,楼下跪着一个年轻人,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孤单背影流露出来的绝望和悲痛。
图片上只有一行字,读来触目惊心。
真相是最好的祭奠。
市民们翻开报纸,在A2版看到了这篇题为《真相是最好的祭奠》的文章,讲的是三个多月前天启云庭小区的火灾事故,很多人在看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跑回报刊亭,再买了几份《新晚报》才步履匆匆地回家。
一时间,这份诞生时间并不久的报纸被抢购一空,颇有当年洛阳纸贵的景况。
“作为一名记者,我清楚任何报道都要以事实作为依据,但是这一次,即便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我的心情却无比沉痛。我至今难以忘记,当时赶赴现场时看到的那些遇难者及其家属绝望的眼神。难以想象,这样黑暗的事情居然发生在我们身边。原本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事故,原本以为早已启动的调查程序会给大家一个合情合法的真相,可是,在那些道貌岸然的承诺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血淋淋、赤裸裸的腐败和丑恶?”
这是文章的开头,没有套话表述,开门见山地定下了全文的基调,而这篇关于天启云庭事故的报道文章,很快便被送到了各方人物的案头上。
根据之前官方公布的初步分析结果,火灾爆发的原因是供电线路老化,加上整栋大楼的防火措施形同虚设,所以才会酿成惨剧。但是根据这篇文章提供的信息来看,当时承建天启云庭小区的华通公司竟然只是个皮包公司!文章中列举了在住建部和工商行政管理总局网站上查询到的信息,竟然发现这家建筑公司从建立后没有接过任何订单,更遑论建设高级住宅小区之一的天启云庭!
那这栋大楼究竟是谁建造的?华通又是什么样一家公司?为什么华通公司的负责人对罪行供认不讳?
看到这里,很多市民的后背已经是冷风阵阵。
房端午皱着眉坐在沙发上,轻轻拍打着扶手,对面的房子器手里拿着报纸,没有再继续读下去。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家华通公司是玄奥集团的下属子公司,只不过这里面涉及到另外一桩公案,所以一直没有真正开始投资。华通的负责人王强是房端午很信任的手下,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背着房端午跟某些人签订了协议,在拿到天启云庭小区的承建权之后再转交给别的建筑公司来操作。虽然只是空头协议,可是却坐实了这栋大楼和玄奥之间扯不断的联系!
事发之后,在官方宣布华通公司为承建商之前,房端午就已经从内部得到消息,但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他只能接受一些背后的条件,换来华通公司和玄奥集团的脱离。否则,他根本无法解释另外一个问题,成立已经四年的华通公司,没有员工,没有订单,没有出货,那这家公司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真正要对付自己的人居然是黄老,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对任何人对和蔼可亲,然而等到他出手的时候你才会明白那份隐藏着和煦笑容背后的狠辣。
正是在那次妥协当中,玄奥集团退出了京津塘地区三个黄金产业的投资,所以房端午才会下定决心拿下黄金A4,否则本年度的集团年报上很可能会出现亏损状况,进而引发股价下跌,资金链出现断裂!
房端午从儿子手中接过那份轻飘飘的报纸,凝视着标题下面那个叫做陈旺的记者名字,苦笑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在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之后,还能挖出这样的新闻?”
“父亲,现在坊间都在疯传这篇文章,我们要不要通过市委宣传部的人出面,给这家报纸施加压力?”房子器试探地问道。
“没用的,《新晚报》虽然落户津门,但却直属于北京管辖。要不是这样,它之前发表的那些时评早已触怒了很多人,还能让它安稳地留到今天?”房端午没有着急,冷静地分析道:“王强这个混蛋确实是阴了我一把,却也不至于让我元气大伤。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我们不用着急,真正心急如焚的应该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只需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要果敢,壮士断腕也应在所不惜。”
“我明白。对了,凌寒现在在那里做实习记者,也许他知道一些内幕,要不我去探探口风?”房子器稍稍放松心情说道。
想到那个清秀的年轻人,房端午一愣,随即神情复杂地点点头。
那篇文章的报道并没有到华通公司那里就停下脚步,从整个工程的招标,建设,销售到最后的遇难群众的赔偿问题,虽然没有直接点出背后的相关人员,但是人们看到这里,已经明白这绝对不是一起事故,而是人为造成的灾难!在这背后,很明显地交织着利益和腐败的大网。
文章在最后时刻点出,既然承建工程的华通公司是个只有两名老板的皮包公司,那就说明背后还有责任人依然逍遥法外,而对副市长齐鸿鹄所做的处分,在真相没有曝光之前,显然是草率的。
在一栋漂亮的花园式别墅内,两名老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人便是突然发难逼迫房端午收手的黄老,他已经在官场上浸淫了数十年,在津门深受各级官僚的敬重。对于他来说,五年后的那道坎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迈过去了就能从地方大员进入那个核心圈子,迈不过去,就只能退居二线养老。
对面的老人捻起一枚车,直落河底,笑道:“双鬼拍门,老伙计,你又输了。”
“不下了,今天这状态实在不行,改天再战。”黄老笑眯眯地摆手,拿起一旁的青瓷盖碗喝口茶,瞟见那份报纸,摘下眼镜神情平淡地说道:“这篇报道不简单呢,如果不反制一下,恐怕不仅连齐鸿鹄那家伙扳不倒,我这个位置也危险了。”
“齐鸿鹄是一把正兵,但是太过刚正,能搏清名却难成正事,你又何必担心?其实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写这篇报道的是谁?看行文走笔颇有几分辛幼安的气势,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字字诛心呐。”老人感慨道。
“他是谁?你怀疑是宁泉那个小丫头?”黄老淡淡说道。
“不是,那丫头的社论我看过很多篇,若论笔走偏锋文辞毒辣不弱此篇,但终究是女儿身,少了那份厚重大气。另外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是,写这篇文的人还有很多资料没有披露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定时炸弹。”老人的话语意味深长,却没有一丝急躁的意味。
“那你的意思是?”说到这里,黄老猛然停顿,眼神锋利如刀。
那老人默然不语,终于微微颔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今夜的大街上却显得格外冷清。
宁泉坐在主编室的靠背椅上,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那头冷漠的声音。
“小泉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你到底明不明白这里面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这样一篇文章出来,本来就很浑浊的水被你搅得彻底乱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大小姐,不就是一篇报道嘛,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再说了,你不也是要用华通公司来对付那个人?我只不过是提前帮你造势,并没有影响到你的全盘计划呀。”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是你的安全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你不要乱跑,乖乖在报社呆着,我会派人去保护你。”柳青瓷担忧地说道。
宁泉被她的话语触动了心里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声音也变得轻柔:“我答应你,不再插手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我。”
挂掉电话,宁泉看着对面的凌寒,也是这篇文章的真正执笔人,淡淡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允许你发这篇报道,也是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谢谢主编。”凌寒点头道,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主编说过,只要有事实根据,报社会支持我的。”
“还真是个倔小子,不过你既然这么有信心,那就继续查下去,要注意安全。你这期的报道写得很好,月底给你包个大红包。另外,以后你的时评直接交给我,不要让任何人经手。”宁泉仔细吩咐道。
凌寒轻声应是,然后起身告辞。
他拎着挎包走出报社大楼,悠闲地沿着人行道行走,没有丝毫身处暴风中心的觉悟。走了不过十来分钟,一个矫健的身影来到他的身边。
秦定军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眼神中露出兴奋和欣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