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人们再谈论起凌寒人生轨迹中那个梦幻般的十年,无法也不能回避秦定军的名字。如果说凌寒是啸傲山林的老虎,秦定军就是那匹行走在黑暗间能给敌人致命一击的独狼。没有秦定军,凌寒或许在他起步的时候就被人扼杀了无数次;而没有凌寒,秦定军只能一辈子做个保安。
秦定军不会忘记,当他站在派出所接待大厅里冷眼旁观,那个身居要职的警官拍着凌寒的肩膀嘘寒问暖,然后问他有什么要求,他只是说今天的斗殴是场误会,那些保安兄弟也不容易,希望就这么算了。
李建国有些意外,他了解凌寒的家世,却没有想到他有这份气度。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城府深沉心思缜密,唯独缺少那份得势之后的宽仁。这与学识无关,与阅历无关,只是因为一个人的胸襟。李建国见过太多凤凰男飞上枝头之后的睚眦必报,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因为奋斗过程中忍受的屈辱和白眼太多,一个人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是很难真正直面现代社会操蛋的生活。
所以,对于凌寒的容忍和大度,他很有好感,但也仅仅只限于好感,毕竟面前的年轻人还是太嫩,相对于他的圈子和层面来说,并没有太多值得投资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某次私下吃饭时房端午的一句赞叹,恐怕他今天也不会如此照顾。
心头忐忑的所长将李建国和凌寒送到门口,点头哈腰地目送他们离去,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但依然后怕,如果自己今天把凌寒稍稍折磨一顿,恐怕自己这个所长也就干到头了,所以连带着对秦定军也没什么好态度。
其实他不知道,在此之前凌寒和李建国并不相识,也许这便是人生的奇妙之处。
秦定军没有在乎所长的不满,将阿飞那群人打发回平房,点根烟向凌寒离开的方向而去。
凌寒婉拒了李建国送他回去的建议,道谢之后便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开。从李建国话里的意思可以听出来,这位高官肯定和房端午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所以才对自己青眼有加。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要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地让对方送自己回去,那才是真的疯了。
身处低位没有关系,关键是要能看清形势。
身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凌寒终究没有舍得花钱打车回去,反正前面走一公里就是公交车站。唯一比较遗憾的是今天的采访很失败,以前也曾听说过记者其实是个很不讨好的职业,现在才知道其中更是时时都有危险。自己今天并不是要去探访什么秘密问题,居然会被那群保安粗鲁对待,由此可知那些真正敢于说实话的新闻人面对的是多么大的压力。想到这里,凌寒不禁肃然起敬。
而放在挎包里的那张记者证,此时也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秦定军拦在面前的时候,凌寒差点直接撞了上去。看着这个眼神冰冷的男人,他猛然感觉到了危险,疑惑道:“有事。”
“我是刚才那些保安的头头,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聊聊。”秦定军开门见山说道。
凌寒没有回答,他在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确实不像善茬的年轻人,心中猜测着他的来意。报复?自己并没有为难那些保安;难不成是来感谢自己?看他那种气势也着实不像。
“请放心,我没有恶意,或许我要说的你会很感兴趣。”秦定军勉强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说道。
他的话打动了凌寒,而且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解释。凌寒没有再犹豫,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决心点了点头。秦定军在前面带路,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沙县小吃,在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
秦定军点了一大盘卤味,两份蒸饺,两瓶冰镇啤酒。凌寒一整天都没吃饭,刚才又经历了场莫名其妙的搏斗,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他没跟秦定军客气,看对方还在思考着什么,便放开胃口大快朵颐起来。
秦定军,今年二十五岁,退伍军人,河北保定人。
其实他可能不是河北人,因为他是个孤儿,七个月大的时候被一对来自天津的好心夫妇发现在保定郊区的一条国道旁,他们将这个粉嫩可爱的小娃娃带回家,从此视如己出般养大。从幼儿到少年,秦定军的生活都很幸福。十八岁参军,新兵营训练结束后,他被以护犊子著称的老师长看中,进了直属于师部的侦察营,然后用了五年时间,晋升为连长,期间立过一等功两次,三等功六次,得到的荣誉可以挂满整整一面墙。在手下战士的眼里,他是师侦营不折不扣的尖刀,随时能将敌人撕得粉碎的老虎。
只可惜原本前途无量的他,在一次便装外出中被毁了大好前程。如果不是那个官二代欺人太甚,他是不会出手的,可是事情发展的方向根本无法控制。在那场不对称的较量中,暴怒的他将对方打成了残废。
死要面子的老师长为了他低声下气地求了很多人,最终也只能换回来一个退伍的结果。因为对方的势力太强大,关系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没被送上军事法庭已经算是很幸运。
退伍之后,他完全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再也无法上战场,再也无法摸枪,对于一个只适合做军人的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根本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还好他还有家人,父母包容着他的一切,温柔可爱的妹妹更是给了他最大的信心和支持。
只不过生活就是这样,它会不停地给你挫折和磨难,仿佛不把你逼进死地就不会罢休。三个多月前,他到外地去看望一个老战友,然后天启云庭突发火灾,他的双亲葬身火海,妹妹秦恬深度烧伤,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有可能会被彻底毁容。
他连夜赶回天津,曾经无数次地冲入那栋还冒着黑烟的大楼,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但是灾难已经发生,他没有办法再阻止。慈祥的父母已经离去,开朗天真的妹妹整日哭泣,他感觉自己的心彻底的碎了。
和凌寒相比,他是幸运,可也是极其不幸的。
堂堂七尺男儿,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家人找回一个说法。可他面对的是庞大的权力团体,在军队待了六年的他当然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于是他找机会做了保安,一直在暗中调查这起火灾背后的黑幕。
等他喝完啤酒,凌寒也终于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你是记者?”秦定军盯着凌寒的眼睛,沉声问道。
“对,是《新晚报》的实习记者。”凌寒敏感地觉察出对方眼中的痛苦,心念电转,也许自己这次是赌对了。
“到天启云庭采访什么?”秦定军并没有急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很危险,不能轻信于任何人。
“那场火灾,你应该也知道。”
“可是据我所知,媒体早就被下了封口令,不允许再跟踪报道这件事。”
“我没有听到过,主编对我说过,只要有事实根据,她支持我做的一切。”凌寒淡然答道。
秦定军轻轻敲着桌面,心里斟酌着局势。他现在确实是查到一些很有用的资料,也需要一个能帮助到他的朋友,但面前这个还很年轻的记者究竟是否值得信任,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首先,我来这里调查不是出自于任何人的授意;其次,我们认识是偶遇。从我的动机上来说,你不应该想太多,我确实是想找出这起事故背后的真相。”凌寒诚恳地说道。
“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找到你,是想借助你的身份披露一些事情。如果你能做到这第一步,我想我们可以合作。”秦定军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事情?”凌寒觉得自己的心情猛然兴奋起来,那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一种直观反应。
秦定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按在桌子上递到凌寒面前。
凌寒拿起来只是匆匆一瞄,心就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面的信息实在是太惊人,如果发表在报纸上绝对是个爆炸性的新闻。然而按照秦定军的说法这只是表面上的一些信息,那真正的黑幕又是怎样的呢?凌寒忽然有些不敢继续想象。
再看面前这个男人坚毅冷漠的眼神,凌寒猛然发现这是一头真正的独狼才能拥有的决绝神采。
也就是在这个充满卤味香气的沙县小吃店里,两个年轻人开始了他们很久很久的合作。这不是狼与狈的组合,而是真正令人胆战心惊的梦幻搭档。
这也是为什么在日后那么长的时间里,凌寒一直把秦定军当做自己的兄弟,而不仅仅是一个手下。
凌寒攥紧手中的信纸,期待着一场大风暴的来临。
(这章写得很嗨,终于磨完该死的过度章节了,让我开始爆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