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家两间门面的沙县小吃,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门边无精打采地抽着烟,见凌寒和秦定军走进来也只是点点头,然后让服务员来招呼他们。
这次秦定军照旧点了一堆吃的,只不过凌寒却没有上次的胃口。昨夜他一宿未睡,把自己关在报社的编辑室内写文稿,结合秦定军给来的资料,字斟句酌不敢大意。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这些所谓的内幕,看着那些内容不堪的信息,愤怒不可抑制地涌现在笔端。
秦定军从怀里摸出那张报纸,平整地铺在桌面上逐字逐句地看着。足足用了半刻钟他才看完,抬起头却发现凌寒安静地坐在那里,桌上的食物丝毫未动。
“是不是很有压力?”秦定军沉声问道。
凌寒点点头,叹道:“更多的是愤怒,这是七十八条人命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偏偏就有那样一些狼心狗肺的人,只在乎自己眼中的利益。”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对面那个刚毅坚强的男人眼圈已经泛红。
秦定军沉默片刻,开始跟他讲述自己的故事。也许是凌寒的这篇报道勾起他心底深处最痛的部分,这个背影如大山般雄伟的男人抛开那层冷漠的保护色,从他记事后留下的回忆说起,一直到三个多月前那个乌云蔽日的清晨。凌寒安静地倾听着,不插话不安慰。虽然只是刚刚认识,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沉稳表面下隐藏的力量。如同当日在军训基地那个臭气冲天的土厕所里,房子器对他不带丝毫恭维的评价。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在秦定军断断续续地讲述中一晃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小吃店的老板拎过来两瓶啤酒,给他们俩打开,又继续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凝望着大街上繁华依旧的霓虹色彩。
啤酒倒满,两人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秦定军说道:“接下来你认为该怎么办?”
“今天的报道不过是引蛇出洞,我们先耐着性子等等看,”凌寒沉思道:“如果报社顶不住对方的第一把火,那说什么都白搭。我们的调查要继续下去,先把更加确凿的证据掌握在手里,然后等待机会争取能一击必杀。”
秦定军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很佩服他的冷静头脑。如果换做是自己,肯定会继续猛追下去,趁着对方没有准备彻底掀起舆论攻势,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凌寒微笑着说道:“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很多方面都是受制于人,起码我现在还摸不清我们那个主编的真实想法。这篇报道其实也是对她的试探,在文中我并没有点出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就是怕引起太大的反弹,那咱们可真的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秦定军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一件事情,有些担忧道:“就是因为咱们太弱小,所以要是时间拖得太久,我怕会发生意外。”
“那也得等,现在时机不够成熟,”凌寒斩钉截铁地说着,思考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们调查的方向应该顺着实际建设天启云庭小区的公司着手,你既然已经查到这家公司在城东一带,我们就顺藤摸瓜,查出它的负责人,相关上级领导,然后必须要拿到他们之间联系的证据。”
“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做,不过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不能太相信你们那个主编。《新晚报》的名声虽好,它毕竟是体制内的媒体,这个不得不防。”秦定军沉声说道。
凌寒端起酒杯干掉,轻松地说道:“他们是不会知道你的存在的,只要证据在你手里,我就不会有事。”
秦定军神情复杂地叹道:“凌寒,真不敢相信你还只是个大一的学生,这份洞察人心的能力确实很厉害。”
“我也不敢相信你这样年轻的男人居然是个能手撕虎豹的好汉,”凌寒站起身,拿上挎包,拍着秦定军的肩膀说道:“咱们别再互相恭维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学校了。”
秦定军去付了饭钱,临走的时候和小吃店老板对视一眼,第一次有了些许轻松的意味。
走出饭馆,凌寒对身边的秦定军淡淡说道:“后天我们去那家医院吧,我想去看望下你妹妹。”
秦定军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目送着凌寒去往远处的公交车站。
回到学校后,房子器正蹲在门口抽烟,见他回来马上迎上来,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你也太敬业了,这才刚刚工作就加班?”
凌寒摇头叹气道:“哪里是加班,今天主编给大家开会,所以拖到现在才回来。”
进了宿舍,杨荣卧在床上发骚,秦蒙不知道去了哪里。将挎包放到桌上,凌寒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捏捏疲乏的胳膊。房子器站在他对面,扔过来一根烟,仿佛随意地问道:“开会?你们主编给大家上课呀?”
察觉到房大少的异常,凌寒并没有点破,老实地回答道:“不是上课,难道你今天没看报纸?”
“看了,这事做的真漂亮。不过你们主编胆子挺大呀,这样的稿子也敢写,就不怕被封杀么?”房子器吐出一个烟圈,感慨地说道。
“是啊,我们主编那手文章真厉害,排版的时候我就盯着看了很久,不佩服也不行。”凌寒不是不相信房子器,只是他绝对不能泄露秦定军的身份,所以只好拿宁泉出来做挡箭牌。
“听说你们主编是个女的,看来背景不俗呀,能挖到这样的新闻。”房子器笑道。
凌寒点燃那根烟,轻吸几口却差点被呛到,定了定神说出一句连上铺的猥琐男杨荣都被惊到的话:“背景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她屁股挺大的,你应该会喜欢。”
然后他便转身去收拾东西,房子器张大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在宿舍陷入一片死寂的尴尬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凌寒顺手接过,那头传来一个冷淡的女生声音。凌寒恩哦几声便挂断电话,拿起刚刚脱下的外套便准备下楼。
“先别走,是不是支书想你了呀?”房子器一脸坏笑地拦在前面。
“是萧潇。”凌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然后便匆匆离开宿舍。
房子器伸出的手僵在那里,杨荣从被窝里伸出半个脑袋,一脸羡慕地望着老大那沧桑迷人的背影。
萧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视线的焦点,哪怕是这样乌云蔽月的黑夜。她漫步在篮球场边,轻盈洁白的高跟鞋悠闲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及膝的棉裙搭配瓦伦蒂诺的七分袖小礼服,完美地呈现她傲人的身材,那些刚刚打完篮球的男生经过时总会投来爱慕而炽热的眼神。
凌寒远远就看见了萧潇的身影,虽说刚才答应的时候很干脆,此时内心却很忐忑,毕竟这个冷艳女孩的身体被他看完了。
萧潇好像已经忘记那天晚上在喜来登酒店的事情,带着凌寒坐到旁边的看台上,双手抱着胸缓缓说道:“我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个很有抱负也敢于去做的人。”
“怎么忽然想到夸奖我,这很难得。”凌寒有些尴尬地笑道。
“今天的报纸我也看了,我知道那篇文章是你写的。”萧潇平静地说道。
凌寒心中猛然一惊,疑惑地转过头望着女孩完美的侧脸。
“你不用解释,当我看到那些文字,我就知道出自你手,我相信我的感觉不会错。”萧潇并不高兴,相反可以看出来她的心情很低沉。
凌寒沉默下去,面对和自己裸裎相见过的萧潇,此时任何的掩饰和辩解都显得很苍白。
萧潇犹豫片刻,转过身面对着凌寒,十分认真地说道:“凌寒,收手吧,这件事不是你能碰的。”
凌寒没有去问原因,从女孩的声音中,他能听出来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关心和真诚,不带一丝杂质。可是他没办法答应她,因为他已经答应过齐静姝,这件事就一定会管下去,哪怕前面洪水滔天。
“是因为齐静姝吧?”萧潇苦笑,但依然坚强。
凌寒点点头,没有说话。
萧潇伸出双手,分指左右,略带苦涩地说道:“左边,是你安稳的生活,你可以和你家人很幸福地过着日子;右边,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如果你要跳下去,那唯一的后果就是万劫不复。”
凌寒安静地听她说完,低头沉思,过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来,同样伸出手,但是朝着前方,眼神里是磐石般坚毅的神采。
“我会一直朝前走,哪怕这是在逆天,也没有任何人能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