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隔案偷偷地瞥了朱祁钰一眼,后者正欣赏着亭外万里冰封的雪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其他,锦娘瞪着案上盘子里一个大柚子半点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对面的朱祁钰突然说话了,他问,“你会对弈吗?”
锦娘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对弈”就是下棋,连忙摇了摇头,惭愧地笑道,“这个,奴婢不会。”
朱祁镇漆黑的眼睛炯炯地看着她,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诧异,“不会?本王听说太后娘娘酷爱下棋,姑娘这么受宠,竟不会此技?”
锦娘更有些不好意思了,“王爷说得不错,奴婢不通棋道,在永寿宫里我有一个姐妹倒是精通此技,娘娘兴致来时一般都是由她陪陪下两盘。”
“那你会什么?”
这么突兀的问法,锦娘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低下头正不知回答,对面的朱祁钰道,“那日,我在永寿宫里听了你一曲《云水禅心》,看来你琴技很是了得,何不趁这雪景犹在,你给本王操琴一曲,如何?”说着,也不等锦娘的回答,径自叫采莲下去取琴去了
锦娘无法,只得低下头盘算起来,前世知道的曲子不少,只是能应时应景的确又不多。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亭外墙根处一片白雪覆盖下的几根枯草上,灵机一动,想想这首歌倒也切合此时此景,而且是首老歌,唱起来也朗朗上口,想到这,她伸手接过采莲抱过来的古琴,放到膝上,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朱祁钰,见对方点点头,这才娴熟地在七弦琴上抚起了记忆中那首古老而又悦耳动听的歌曲。
亭内亭外静谧无声,只有四周的风声紧一阵满意真来回旋飞着….
锦娘低下头看着七弦琴,想了想曲谱,指法,这才抬起手来,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带起一滴清音,突然她的十指在琴弦上来回地飞舞起来,一阵悠扬如水,激昂顺滑的乐声顿时在亭子里缓缓地荡泻开来…..
众人都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
天际苍茫,雪花纷飞,一炉香烟时聚时散….
…….
所有人的心弦正随着清幽跌宕的起始音飘飘荡荡,时紧时松身不由己沉浸其中时,一直凝神于琴弦的锦娘突然唱了起来…
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
雪里一片清静
可笑我在独行
要找天边的星
……
有我美梦作伴不怕伶仃
冷眼看世间情
万水千山独行
找我登天路径
让我实现一生的抱负
摘下梦中满天星
崎岖里的少年
抬头来
向青天深处笑一声
我要发誓把美丽拥抱
摘下闪闪满天星
俗世翩翩少年歌一曲
把心声写给青山听
………
…….
琴声刚歇,锦娘突然抱起古琴站了起来,旋又跪了下去,语声颤抖,“王爷救我!”
事情发生太突然。
众人正沉浸在方才美妙的乐声中没有苏醒过来,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冯礼是朱祁钰贴身的小太监,素来乖觉伶俐,一看这种情景,就知道待会儿他们会有机密事要谈,外人还是少知道的为妙,他和采莲两姐妹打了声招呼,三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朱祁镇看到锦娘突然这个样子,也有些吃惊,他微微挑了挑眉,道,“这是何故?你起来说话。”
“不,奴婢知道这次幸亏王爷及时搭救,奴婢才捡了条贱命,并保住清白,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好人做到底,再帮奴婢一回。”锦娘俯伏在地,动都没动。
朱祁镇眼内光芒微闪,“你想要本王如何帮你?”
锦娘跪地“咚咚”磕了个头,“奴婢请求王爷不要把奴婢再度送回宫里,奴婢不想回宫。”
“你不想回宫?”声音中微微动容
“奴婢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宫门一步!”决绝的声音昭示着不可更改的决心。
朱祁镇并没有马上说话,他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才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回去,本王倒也可以帮你一把,只是,你想好了你出宫以后怎么办呢?”
锦娘一听他这话,知道他答应了,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只要王爷能帮我躲过这一劫,以后无论做什么我也愿意。奴婢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奴婢谢。。。”她激动得无可抑制,又要跪下来磕头。
朱祁钰见到这副光景,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想要扶起她,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手停在空中半天还是收了回来,他低头温声道,“你也不用客气,我只是在做我该的事而已。”
锦娘伏在大红毡子上的身子突然一僵。
朱祁钰苦笑了一下,“你连续救过我朱祁钰两次,难道你以为我们郕王府都是不知感恩的寡情负义之人吗?”
他知道,他竟然全部知道!
锦娘俯伏在大红毡子上脸庞已经泪流成河了。
朱祁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移开目光看向外面仍在无休无止飘洒的雪花,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第一次那是皇太后圣寿,那天是十月十三吧,我正要喝永寿宫里一个女官递给我一杯寿酒,你却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打翻了我的酒盏,酒液由此溅湿了我一身,说实话,当时我确实有点不悦,我没想到在永寿宫当差多年的宫女竟然如此莽撞,直到后来。。。”他望着窗外那淡远的眼神当中突然掠过一丝阴云,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直到我无意中看到了我那被酒液体打湿朝服袍袖边上银线所绣祥云图案变黑的时候,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的锦娘,轻笑着点头道,“第二次,你翠簪传信,又及时地救我郕王府合家大小于倾覆中,如果我现在还不相信你,还怀疑你是太后或是王振那边的人,我岂不是太对不住你了。”
趴在地上的锦娘眼泪不由得流的更凶了……
自从那日在假山亭上得到郕王朱祁钰亲口允诺过后,锦娘在郕王府里养起病来更是心无牵挂了,她也不去考虑她出宫以后的如何生计,以后事自然以后考虑就行了,趁着这段养病功夫她得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的身心,再以后靠自己一人之力在外面打拼再想要过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可是再也不能了。
那些时日可谓是自她重生以来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每日不闻外面的世事,整日躲在王府的一角,每日除了睡觉、吃饭以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和采莲才蕙两姐妹说说笑笑,若是兴致好时,还顺便教她们唱几首歌,说几个笑话大家乐一乐,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朱祁钰这段日子似乎很忙,锦娘有几次在王府的甬路上和他不期而遇,他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见了面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抬头看过她一眼就带着人快速离开,那些天里王府里经常人来人往,王府的大门外那一片广大的场地上也都挤满了各色各样朝廷不同官员轿马,锦娘虽然从未踏出过二门,但是从采莲才蕙口所描述的情况来看,她敏锐的政治神经立刻感觉到了朝廷里似乎出了什么事?也许将还会出什么大事?
可是这一切现在又关她周锦娘一个已经出了宫的宫女什么事呢?她以后只要行事小心,避开王振叔侄的耳目,快快乐乐、安安稳稳地过她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其他的事一概风是风,雨是雨,爱怎么样就怎样,和她鸟关系都没有。
就这样,日子又往前推移了几天,那天,她在小跨院里实在呆得有些无聊,就一个人出了小跨院的大门溜溜达达地在王府内院里四处逛了起来,一盏茶功夫之后,她停在了一处清幽的院落前,抬头看着院门上的匾额一看,蓝底金字的三个大字沉稳有力——养性斋
锦娘看着匾额上那三个字不由得笑了,怎么又来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