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锦娘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掩藏情绪,她所有的疑问毫无遮掩地写在了苍白的脸上,贤太妃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似随意地问起了锦娘的现在的病况,就像所有前来看望病人的人一样说了一些关心的话语,不过略微让锦娘放下心来的是,贤太妃并没有追问她关于她被虏的前前后后,甚至都没有提起一句,似乎那些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而她真的只不过是在这里生了一场病而已。
这一切不由得让她感激并轻松不已
。
这么看来,凉澹体贴的贤太妃并不愧她的封号——贤。
也许,是怕她刚醒后不宜劳神,贤太妃刚坐了一会儿,吩咐了采莲采蕙小心服侍,缺什么就去和王府管家去说等等关心的话语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一连好几天,锦娘都没有见到这个府里的真正的主人。
锦娘的病却已经渐渐大好起来了,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是着了凉得了风寒,刚刚好一些后被虏到东厂又着了凉再加上智力眼中透支,精神又过度紧张,这一切同时发作,所以一病下就如泰山瞬时崩裂,吓人的很。这些天经过王府里大量珍贵的药材泡着、喝着,心里又没有别样东西挂心,身子和精神头儿自然渐渐地好了起来。
就这样,锦娘觉得也许直到她离开王府时都不会再见到朱祁钰时。。。
又是连续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锦娘只觉得人都要发霉的时候,那天刚好京城里再次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般细密密地覆盖了整个郕王府,屋檐、树杈、石台、石凳目之所及之处全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素净而又圣洁,干净又不输典雅,整个一片北国冬日特有的风光。
锦娘兴致很好,她披上了贤太妃派人送来的厚厚猞猁子裘衣,采莲采蕙带上了酒食三人一起踏上了王府花园假山上“听风亭”上。
听风听风却不受风,“听风亭”是王府极好的一处所在之一,尤其是在冬日,听风亭背风而建,冬日的寒风肆虐不到这里,只要在亭子周围安上一些供火设施,这里就温暖如春,让这里的坐客不受半点冬日严寒之苦;又因为拔高而立,地势开阔,不但能观览到王府的各个角落,就是大片京城夜能尽收眼底,如今更是白雪飘飘,寒风呼啸,在这里不但能看雪、还能听风,这个好地方怎能不来。
由于采莲采蕙提前拾掇过过,锦娘一上来就坐上了地上厚厚的猩红毡子上,亲自拿出了烫得温温的黄酒,准备一效古人“席地赏雪”的风雅的古风,活了这么大,成了古人这么多年,至始至终却没有真正地做回过古人,想想也是憋屈遗憾的很,怎么着今生也要风流古雅一次,方不枉自己在这世上走了这么一遭。
三人团团而坐,伸箸捧盏就要开喝,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咯吱咯吱”靴底踏在积雪上的声音,采蕙侧耳听了听,皱了皱鼻子不高兴道,“真扫兴,有人朝咱们这儿来了。”
三人探头朝下面瞧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人披着避风雪斗篷正朝这边漫步而来,后面的一人手中也拿着一个食盒,只见他急呲白眼地训示垂首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王府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亭上收拾收拾,王爷这就要到亭上赏雪呢?”
锦娘三人面面相觑,采蕙一吐舌头,“我的娘喂,王爷也要来呢?咱们回避吧?”
采莲瞪了妹妹一眼,“净胡说,怎么下?你让姑娘从亭上跳下去吗?”说着,一指刚才上来的石阶,悄声道,“人都上来了,下不了了。”
说着话,眼见下面的人都快上来了,只见那两个走在头里的小厮猛然看见了亭子上有人,忙刹住了脚躬身对随后上来的朱祁钰说着什么,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指了指这边,朱祁钰闻言抬头,正好和向下看来的锦娘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微微一怔,随即略略点点头,那两个小厮行了礼就下石阶去了,改成由冯礼在前面引路,二人逶迤着继续向上走来。
等二人上来的时候,上面三人早已经肃立在亭外恭敬迎候了,“奴婢参见王爷。”朱祁钰并未进亭,而是停下步子,扭头对锦娘周身打量了一下,这才徐徐问道,“身子大好了?”
“是,谢王爷挂念。”锦娘连忙又福了福,没来由地心脏又是喘不过气来直跳,她听到头顶上那男人再次问道,“听说你这些日子夜里咳嗽的厉害,这会子冒雪出来,无碍么?”
“不要紧的,”锦娘很是意外,口里却道,“昨天已经好多了。”
朱祁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径直踏入亭中。
采莲采蕙亭外侍立,锦娘和拎着食盒的冯礼随后进去,后者刚将食盒打开,突然听到朱祁钰道,“慢着!”
亭中亭外人都不明所以。
冯礼不解地唤了一声,“爷”。朱祁镇没理他,而是环顾了一下亭内,指着下面矮桌上刚刚摆放好还没来的及享用的酒菜,微皱了皱眉道,“把这些都撤下去,冯礼把你的酒也撤下去,大病初愈的人不宜饮酒,你们连这点都不晓得吗?”这最后面一句话是对着亭外采莲两姐妹说的,声音不可谓不严厉。
采莲姐妹年龄小,虽然从小就接受了王府礼仪嬷嬷的训导,奈何也不是样样俱到,也是有遗漏的,朱祁钰刚刚所说“大病初愈后不宜饮酒”这条她们真的没听过,也没想过,何况他们年轻好动,一听锦娘提议就欢喜地答应了,哪想了这么多?
她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锦娘没想到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很是过意不去,这两小姑娘还小都是她自己一时兴来提议的,想到这,她不由得为她们说情道,“王爷,这事也不怪她们,他们原也劝我别饮酒,是我一时贪念这外面的雪景,想着若是没有酒在旁就少了风味,所以。。。”
朱祁钰看了一眼亭外,“既如此把这些都收下去吧,以后可要小心当差!”
采莲姐妹磕头谢恩,帮着冯礼将所有酒食悉数收了下去,只留下一些果点之类干食。
朱祁钰未解斗篷,燎泡在锦娘刚刚所坐的地方盘膝而坐,回头看见她还站在一旁,指了指他的对面,脸上略略带着笑,“你也坐吧。”
锦娘无奈,只得在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来,两人隔案相对而坐,案上放着一些新鲜的瓜果点心,冯礼和采莲采蕙侍立在亭外,亭中的气氛渐渐地又有些沉闷起来的趋势。
锦娘隔案偷偷地瞥了朱祁钰一眼,后者正欣赏着亭外万里冰封的雪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其他,锦娘瞪着案上盘子里一个大柚子半点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对面的朱祁钰突然说话了,他问,“你会对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