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人盯梢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乌兰走后不久,她就觉得身上更不受用了,病势似乎更加沉重了起来,她只觉得脑子里好像塞了一团软乎乎的棉花一样,晕得更厉害了,身上着了火般的滚烫起来,偏偏却一滴汗也不出,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咬牙捱着,只当自己是死了般地任由自己昏昏沉沉,茫茫中似睡又似醒,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到房中有细微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来了,锦娘心里混混沌沌的想着,也许是天黑乌兰下值了吧?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和乌兰打声招呼让她别大惊小怪的,特别要告诉她千万不要请太医,可是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又似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认命地放弃了。
迷糊中,她觉得她滚烫的额头上突然覆上了一只修长凉凉的大手,那手好凉,好舒服,在她的额上脸颊上不停地游移着,像是为她散热又像是温柔得抚摸她,她舒服得甚至想要呻吟出声,也许是她生了病的缘故,特别容易掉泪,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热乎乎的都是自己的眼泪,她累了,她就像一个长久跋涉在沙漠中的旅者突然得到一壶净水一般再也不舍得放手了,她需要歇歇了,多少年了,她自己有时候都故意忽略了,也许是她真的病倒,也许她真的是要病死了,为何这么贪恋这一刻那刹那间的温柔。
啜泣中,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爸爸,是的,她竟然看到了爸爸站在她的面前,倏然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爸爸”坐在她床边轻轻地和她说什么,神情温柔之极,可是由于她病得太重了,头也太晕了,她尽管拼命地想听他说了什么,可是却什么也听不到,她看到“爸爸”心疼地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面容朦胧中无奈而又遥远,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听明白了他的话,他生气了起身就要离开,锦娘大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了印象中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冰凉手腕,恋恋不舍地哭的气不成噎,她将脸贴在他凉凉的手背上,一遍遍哭着哀求他求他别走,她听到了眼前之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真的缓缓地又坐了下来,怜惜地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和轻轻地理着那鬓角已被眼泪打湿湿漉漉乌黑的发丝。
一切是那么宁静而又美好,虚幻却又显得不真实,可是此时身心疲惫脆弱之极的周锦娘却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一般不管不顾了,她死死地拉着来人的手,哇哇地如孩子般的哭个不停,她只知道自己一个劲地哭,似乎将这十年来所受的委屈、担惊受怕、彷徨全部融化在眼泪中,将他们统统地排出,永远的丢弃,她只哭得声嘶力竭、哽嗓气咽,直到迷迷蒙蒙地睡着了才罢。
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间,房间内静静的,悄无声息,似乎千百年都没有人光顾过这个狭小的地方,她悚然而惊,翻身坐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一个白棉帕子从她额头上滑落了下来,她一愣,连忙伸手捡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这块躺在手心中半干半燥白绫素帕。。。
一切都如梦似幻,那前一刻还在脑中留恋盘旋影像真的是真的吗?
好半天,她才想起得抬头看了看洗脸架上那两块巾帕,果然她和乌兰早晚用来净面的帕子正整整齐齐地晾在那儿。。。
她又把目光挪回到自己的手上,仔细看了看,不是宫制。。,咦,帕角还绣了个字,她心里一喜,待要托起来细看,却听门外一个人轻轻地叫道,“锦姑娘,锦姑娘。。。”
她一惊,慌乱中连忙叫帕子塞到袖子里,刚要躺下装睡,就见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一颗小脑袋钻了进来,见到她惊慌失措地坐在床上也是一愣,有些嗫嚅地道,“锦姑娘,您,您醒了,早间乌兰姑娘离开时嘱咐我,说她午间可能不能回来给您送饭了,让我给您送饭,我送了几次见您都睡着了,没敢吵醒您,现在估摸着您兴许醒了,所以就送来了。”
锦娘一看是看门那个小太监,心里暗暗地吐了口气,僵硬戒备的身子这也才略略松了下来,听他说的这一席话,也甚是感动,勉强笑着道谢道,“是小六子啊,真是难为你了,就放这儿吧,我这就吃。”
太监小六子听见,连忙打开了房门,拎着黄木捧盒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房门打开的一刹那,万千霞光倏忽间都透门而入,从锦娘的方向都可以看到外面那染了淡金色色彩的浮云和条条晕黄细密的黄昏夕阳线,顿觉得眼界一开,赏心悦目,心情刹那间顿觉得清爽了不少。
小六子一边将盒子放到了屋内的桌子上,一边偷着瞧了瞧床上的锦娘,咧嘴笑道,“没想到姑娘好得这么快,乌兰姑娘临走的时候还告诉我说姑娘病得很严重呢,让我多小心看视点。”
她这才觉得自己身子是轻快了不少。
锦娘心中一顿,笑了笑道,“你乌兰姐姐素日就是咋咋忽忽的,她的话是不能尽信的,”说到这,她停了停,像是无意中问道,“你方才一直在院子里吗?那有没有见到什么人进院子了吗?我头里睡觉的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小六子想了想,“奴才一直在院门处,没有见到有人进来过。除了方才傅姑娘和奴才在院门口说了几句话外,一整天奴才都没见到其他人进来过。”接着又陪笑道,“姑娘方才听到的动静儿,依奴才看是风吹动门响的声音也不一定,方才外面就起了好大的一阵风。”
锦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小六子殷勤地将捧盒里的菜式一样一样地端到一个小案子子上,摆齐之后又将案子挪到了锦娘床边,以方便她好用用膳,这些都忙完之后,他又把一双象牙筷子用茶吊里的热水烫了又烫这才擦干净了递给她,锦娘看着心里暖暖的,接过筷子,对他笑了笑道,“小六子,这么多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要不,你也坐下吃一点吧,”
“不,不,奴才早已经用过了,姑娘还是快点吃吧,要不然又凉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用手挠着头,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锦娘见他执意不用,也不好勉强他,只好随他去了,自己拿起筷子尝了尝一碟笋子爆肉,觉得味道还不错,再加上病情才好,又饿了大半天了,肚子里早就空荡荡前胸贴起后背来,也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对站在一旁的小六子道,“小六子,你要是有事你自便吧,我吃完了再叫你帮我收拾盘子。”
她本是好心,自己在吃饭旁边还站着一个看的,那像什么话,另外自己也吃得不痛快,没想到这个小六子很难得虽然人非常机灵却不失厚道,他小小的心里认为锦娘上次送给了他一个手镯,救了他一家老小被冻死饿死的命运,他心里一阵很感激,老想着报恩,可惜,锦娘为人淡漠,不喜和别人攀扯,所以他一直没找到报恩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她生病了,他能有机会来尽心报答一番,怎肯轻易地离开,所以连忙陪笑道,“姑娘病了,虽说这会子好了点,可是身子还虚的很,万万是不能断人的,姑娘您先吃,茶吊子里水凉了,奴才这会子给您烧壶水来,”说着,拿起茶壶又从缸里添了些凉水,放在炉子上烧了起来。
锦娘看他样子哪里理会不了他的用心,心里也微微感叹,也不好辜负他这一片好心,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则一搭没搭地吃着饭,想着自己的心思。
哪知道菜刚吃了几口,她就蓦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这阵头晕跟头里生病的那会完全不一样,像是大山崩塌了一样,来得快又彻底,瞬间,她就感觉到了身子力气陡然被抽干了,软绵绵的直往下倒,脑子也同时如浆糊一样混沌起来,手里的碗筷“啪嗒啪嗒”接连落到了地上,响声尖利而又惊心,她心里大惧,暗叫了一声“不好”,顿时就倒在了床上,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小六子的惊呼声和屋外骤然而起的呼啸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