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闻言,不但不喜,反而冷下脸道,“这是什么话?哀家一妇人深居**,怎敢无视太祖爷定下‘**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肆意去比划朝政?”
朱元璋一身戎马倥偬,开国以后,因吸取前朝**嫔妃和太监干政祸乱朝廷的历史,曾严令**不得干政(这**就是指后妃和宦官),并树立一块铁牌于**宫门之前,以示训诫警示
这话说得好厉害,锦娘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王振,果然见他神色大变,神情异样,心里顿时感到畅快不已。
朱祁镇倒没想这么远,见太后如此说连忙陪笑道,“母后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母子这会子说的又不是前廷的国家大事,只不过是让母后处置宫内的一个奴才,主子处罚奴才乃天经地义之事,和祖宗的家法并无任何冲突之处,何来‘干政’之说,母后尽管处置,儿子绝无不遵之理。”
王振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相反孙太后神色倒是有些缓和,她点点头道,“皇帝既如此说,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念王振多年来服侍皇帝一场,就从轻处罚罢了,革去掌印一职,罚俸三个月,仍在内廷行走,。。。”
太后说完扭过脸,“皇帝你看如何?”
朱祁镇笑道,“母后处置的自然是不错的,不但如此,就连二弟朕也要下旨,着人连夜东去召他回京,免去他这一趟的风霜劳苦,也算是朕对他的一点补偿吧。”
太后闻言点点头,在锦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夜也深了,今儿闹了一天,皇上也早点就寝吧!”
“恭送母后,母后走好。”
回永寿宫的路上,坐在暖轿里的孙太后见锦娘一路上都低头沉默不语,便吩咐住轿让锦娘上轿侍候,待轿子再次起行时,孙太后看着还是垂头不语的锦娘好笑道,“你这孩子,今儿晚上怎么了,是谁咬掉你舌头不成?”
锦娘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孙太后了然的笑了笑,叹气点头道,“哀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认为我没有趁这次机会彻底把祸国乱政的王振敢出宫中,甚至要他的命对吧?”
锦娘低头答道,“娘娘明鉴!”
孙太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以为哀家不想啊,你在宫中时日尚浅,只知道王振在内廷百般献媚引着皇帝不理政务就知嬉戏玩耍,对他百依百顺,殊不知这十年内,他在外朝擅权弄权,结党营私,凡是意见和他相左的人都被他杀的杀、逐的逐,现在满朝廷都是他的耳目心腹,他这人又惯于收买人心,就算哀家今日不顾皇帝执意将他处死,俗话说“兔死狐悲”他死倒罢了,他的满朝党羽势必要作乱,那时候朝廷震动,又有谁能够替皇上稳定朝局,弄不好丧邦倾国都是有的,王振罪再大,也不能用整个朝廷给他陪葬。只有以后慢慢的图谋他吧!”
锦娘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心情却更加沉重,没想到王振居然已经如此成气候,看来以后要对付他必定更难了。
再一想,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孙太后今日虽然怒气冲冲地罢免了王振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那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就是为了虚张声势来震慑震慑王振的,其实谁不知道过不了几天,只要他再朱祁镇屁股后面多转几圈,皇帝一向信任他,自然又是官复原职了,也许今日太后真正的目的,只不过是逼着皇帝将郕王朱祁钰调回京城,想到这,她不由真心感叹道,“娘娘,今日若不是你,郕王爷决计是回不了京城的!”
孙太后闻言和蔼笑道,“祁钰那孩子虽然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可是毕竟是先帝的血脉,哀家身为他嫡母怎能见到他有难却袖手旁观不去帮一把呢?”
锦娘抿嘴笑道,“怪不得世人都称道娘娘是个‘活菩萨’,依奴婢看娘娘比起太祖高皇后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孙太后呵呵笑道,“你这个小蹄子就这张嘴,今日你也是有功之臣,若不是你,王振的党羽怎能让贤太妃顺利地进我的永寿宫,我又怎能知道郕王府出了事,那祁钰那孩子也断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回京了。”
暖饺里温暖如春,一派祥和融洽的气氛。
可是,谁也没想到,才过一天的功夫,郕王府无故被抄检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在宫中传开了,先还是三三两两的宫人趁当差间隙躲在偏偏之处悄悄议论,后来竟是越传越凶,不但是宫中,就连宫外的民间市井上也是议论纷纷,甚至之前的郕王朱祁钰被皇帝派遣出使海外也闹得人尽皆知,不明就里的百姓们纷纷猜测,定是大太监王振为了除掉大明朝正统皇室子弟而设的连环计蒙骗唆使年轻的皇帝,消息传到王振的耳里,尽管他老羞成怒地出动了大量的锦衣卫和东厂特务整日在街上游荡四处抓捕“乱民”,也没能阻止传言持续的传播,一时间朱祁镇和王振的声明降到了最低点,这种情况直到朱祁镇不得不派六百里加急将郕王朱祁钰紧急召回,后者在亲自在大明楼上向京城的千万百姓将事情“澄清”了才罢。
就在宫中传言越传越凶的时候,锦娘却病倒了。
她向孙太后告了几天假后,就整日卧在下处,可谓是寸步不离。
这天一早起来,乌兰一边给她烧了一壶茶水,一边向床上的蓬头垢面拥衾而卧的锦娘抱怨道,“好好地,也不知你发了什么疯,昨日晚上那么冷,你要沐浴也罢了,居然不用滚热的开水偏偏用凉水洗,你不得风寒才怪,劝你你还不听,反而说什么‘冬日凉水沐浴养生’,真正是疯了。”
从昨日半夜里起,锦娘就一直咳嗽不停,直到天明了才好些,这个时候她早就嗓子暗哑,更兼头昏眼花,只觉得浑身无力,听了乌兰的话,她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道,“我也没想到竟然就真的病了,好歹你也别出去乱说,让外头好嚼舌的人知道了又要拿这当件新奇事没休没止的编排我了。”
炉上的水嗞嗞地冒着烟已是大开了,乌兰一头将热水装到空茶吊子里,一头没好气道,“亏你说的,好像我素日闲的没事干似的,我劝你还是少说点话,静躺着养养精神才是正经。”说到这,她瞧锦娘又一阵咳嗽起来,不由得皱眉道,“你要是实在难受,我去禀报太后娘娘给你请个太医来瞧瞧脉,开个方子熬几剂药吃下去指不定就好了。”
没想到锦娘听到她说要请太医,一着急不由得咳得更加激烈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却还不住地向乌兰拼命的摇手,乌兰很是纳罕,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不由得答应道,“好了,不请就不请,瞧把你急的,以前病了见你请太医比谁都快,这次是怎么了?”
“不碍事的,”好不容易咳嗽停了下来,锦娘就着乌兰手上茶碗喝了碗水,重躺了下去,勉强笑道,“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谁一年到头没个小病小灾,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心里有数,只要躺个数日,自然就会好了,你千万别替我回娘娘请太医过来,好歹也让我在这清清静静地躺几日罢了,好姐姐,算我求你了。”
“我就说嘛,你这次反常的厉害,果然我猜的没错,你只不过是想偷懒不想当差罢了,你说我说得是也不是?”
她说得这么直接,锦娘顿时像被戳破了心事般地不好意思起来了,只是讪讪笑着,乌兰摇头直叹,“你呀,你呀,哎,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这茶吊子和茶碗就放到这小桌上,中间得空我会来瞧你的,你就好好躺着吧。”说着一阵风似的收了东西就开门出去了。
锦娘微笑地看着她出了门,直到门在她面前关上为止。
一阵苦涩顿时涌上心口。
大冬日的凉水沐浴,不是她傻了,而是她这次非病不可了。
她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老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宫中走动间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盯着他,唬得她连永寿宫的大门都不敢出,要是有什么需要出永寿宫大门的差事她一律交给别人去办,自己即使在永寿宫内走动也总是拉着乌兰一起,不时神神叨叨的,如惊弓之鸟,就这样坚持了一天的时间,她觉得她自己都快要崩溃了。
简而言之,她被人盯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