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两个侍卫进来,把王振给朕拉出去砍了,朕倒要瞧瞧他那项上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话音未落,满殿的宫女太监连带着李顺子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道,“请皇上开恩饶了王公爷吧,请皇上开恩!”
这下子,盛怒中的朱祁镇可是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王振在宫里的人缘这么好,他一落难,居然这么人敢为他求情。他长年深住禁宫,一出生就被钦定为太子,珠围翠绕,万人呵护,从没受过半点伤害和委屈,虽然平素骄横了点,但是性情极其单纯,此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其中阴暗的关节,还真的以为是王振平素善结人缘的缘故。
他一时倒有点愣住了。
王振却瞅准了这个机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上前,老泪纵痕,“万岁爷,奴才确实该死,主子如何处置,奴才绝无任何怨言,只是,奴才临死之前还有几句肺腑之话向万岁爷表白表白,还请万岁爷恩准。”
朱祁镇低头看着泪痕满面的王振,毕竟也是他使老的人,心里也很是不忍,把气压了压,“那你说!”
“是,”王振动了动已经跪得有些麻木的肥胖身躯,用衣袖展展泪,这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奴才也不是为自己辩解,奴才只是觉得事情太蹊跷了,听奴才的侄子王山说今儿晚上锦衣卫进郕王府时,贤太妃一反素日温良娴熟的常态,竟然语调暗讽皇上、太后,她面对那么多的佩刀带剑的锦衣卫,不但不害怕哭闹,竟然还让家丁将郕王府大门统统打开,让兵士们搜查,这里面甚是可疑,这是一则,二则,郕王一向以文静恬淡的表象欺骗世人,其实内心甚是险诈狡猾,这宫内定有他布下的眼线得知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先前一步送信到了郕王府,才会有贤太妃凌然不惧锦衣卫以及导致搜检落空的结果。”他口才一向极佳,这一席话侃侃而谈,说得有声有色,让朱祁钰也不由得犹豫起来,他惊疑不定地问王振,“你说皇宫内有郕王布下的眼线,会是谁呢?更何况,那****向我禀报时并没有别人在边上,消息怎会泄露?”
王振看了眼周围,犹自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看到他的眼色谁人不明白,巴不得离着是非之地远些,因此眨眼间,大殿内就只剩下朱祁镇和王振二人。
王振这才神色凝重地说道,“万岁爷,那日奴才在御书房向您禀报时,除了万岁爷和奴才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场啊。”
朱祁镇一惊,心也提起来,这还得了,眼线都混到他边上了,他连忙回忆,掰起手指居然数了起来,“那日除朕、大伴。。还有。。。”说到这,他倏然顿住了,眼光突然凌厉地看向王振,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王振,你方才说得是什么意思?你怀疑锦娘是郕王的内线?”
王振正趴在地上,引领着朱祁镇绕了这么一大圈,自以为要得救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时候,没想到这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少年皇帝居然像炸了毛的小兽一样,神情一下子都变了,那眼神活要将他王振生生剐了,他还从来没看见过如此一面的朱祁镇呢,这哪是他看着从小长大太子爷啊?
他为人向来老滑灵透,专会猜测主子未言之意,一见朱祁镇神色不对,连忙改口自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那天锦姑娘虽然也在场,可是奴才敢担保锦姑娘绝对不会向外泄露半点儿的,倒是奴才身边的那些人是他们无意中走漏了消息也说不一定。”
当主仆二人就这个问题百般揣测时,只听殿外一声高唱,“太后娘娘驾到!”
朱祁镇一惊,都这么晚了太后怎么会这会子还过来?心中虽狐疑,却早已整襟束袍快步地迎出殿外,就见孙太后在锦娘等一群女官宫女的簇拥下,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
朱祁镇陪笑着迎上前,“母后,这么晚了您还亲自来看望儿子,真是儿子的罪过。”
孙太后瞧了朱祁镇一眼,又看了看紧跟在皇帝身后的王振,一阵冷笑,“哀家能不来吗?再要不来哀家的永寿宫就要被大水给冲跑了。”说着,她也不等朱祁镇的回答,脚步不停地走进内殿御榻上端坐下来。
孙太后的话说得没头没脑,朱祁镇真是丈二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大水?宫里发生水灾了吗?没有啊。。。
他不敢怠慢,忙也随身进殿待把孙太后搀扶在榻上坐好,他这才再次陪笑问道,“母后,为何今日如此动怒,难道是儿子哪个地方有差错不成?”
孙太后还未说话,站在她身后的锦娘却笑着开口道,“皇上,您先暂且开口。”说着,她双眼威严地扫了一眼周围,沉声道,“除王总管外,全部退到殿外,没有太后娘娘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等众人都退下关上了殿门,她这才笑着对朱祁镇道,“皇上,今晚掌灯时分,宫外的贤太妃娘娘急急地进宫向太后娘娘哭诉皇上无缘无故抄检王府,太妃娘娘哭得很是伤心,几次哭晕过去,还打湿了娘娘一件衣裳呢。娘娘决计不相信皇上如此鲁莽,怕错怪了皇上,因此这么晚了过来询问一下皇上这事的真伪?”
她明知道整件事,可是听她那轻松咸淡的口气似乎她真的一无所知一样,还故意来问,朱祁镇心里一阵不自在,不由得抬头瞧了一眼锦娘,只见她含笑看着他,似乎在很期待着他回答一样。
真是可气!
朱祁镇顿时涨红了脸,低下头却没有吭声。
孙太后猛地抬头,冷笑道,“这么说都是真的喽?”见朱祁镇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孙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好,好,真是哀家的好儿子,你现在长大了,人大心也大,再也不把母后的话放在心里了,反而对一些小人的话言听计从,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她气怒攻心,说着说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三人都吓了一跳,锦娘连忙在她身后给她抚胸顺背起来,朱祁镇吓得一激灵,连忙双膝跪倒,连声叫着,“母后,母后,您没事吧?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您千万消消气。”说着也手忙脚乱地帮着锦娘给太后顺气,他那笨拙焦急的样子,看得锦娘心里暗乐。
太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她眼里含着泪花,“你这会子赌咒发誓又有什么用?今日一过,明日又与你不相干了,昨日在永寿宫哀家是怎么劝你的,先帝膝下艰难,只有你们兄弟二人,现在朝中少能人,你不把他留在你身边作个臂膀也就罢了,你居然昏了头下旨去查抄他的府邸,还无凭无据的,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哀家唆使你做屠戮胞弟的这样狠心事!”
王振是绝顶聪明之人,见到如此情景,早已俯伏在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千万不要再责备万岁爷,都是奴才下头人办事不力,察事不严,回来胡说郕王府邸藏有禁物,因他素日一向办事可靠缜密,奴才才相信了他的鬼话,向皇上百般进言,皇上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才答允奴才的奏本,想不到,想不到。。。”
他不亏是在宫廷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知道现在无论如何已是“事不可为”了,便立马改换了说辞,以免更加触怒孙太后。
听到王振说话,孙太后转过头来,精致典雅的脸上略过一丝阴云,泪水犹挂在腮边,大怒道,“既然如此,你还不把那个只会陷主于不义的混账东西给哀家揪出来,你还藏着掖着,莫非还想护短不成?”
朱祁镇也在一旁恨恨道,“没错,是谁向你密告郕王府邸有谋逆之物?朕要夷平他九族!”
锦娘听到这儿,不由撩起眼皮紧紧地盯着王振,只见后者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他叫王成,乃是东厂里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厂卫,今日闻知自己闯了大祸,已经畏罪自缢身亡了。”
孙太后和朱祁镇大吃一惊,后者跌足叹道,“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传朕的口谕,调三百锦衣卫立刻出动前往他的住处,将他的妻子儿女并三族之内所有人口全部押到菜市口统统斩首!即刻回来缴旨。”
锦娘心里一阵冷笑,果然王振向前匍匐几步,一脸仁善不忍的表情,他又是磕个头,“万岁爷,奴才讨个恩典,千错万错都是王成一人之错,他家里只有一个八旬高堂老母,如今儿子犯罪身死,想来她以后也是孤苦无依,皇上不如就放过她,让她以后自生自灭就是了!”
朱祁镇正犹豫,只见太后忽然开口道,“罢了,‘罪莫大过死’,既然他已畏罪自裁,他的族人也就无需为难他们了,只是。。。”说到这里孙太后的话锋突然锐利起来,“王总管,虽然祸是由王成一人惹起的,但是你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一切事务,这督下不严的罪责可就是你的了!”
“是,是,奴才有罪,请娘娘任意责罚,奴才绝无怨言。”
太后转脸看向朱祁镇,“皇帝,你说呢?”
朱祁镇看了看王振,面有难色,只是道,“既然这事已经惊动了母后,就请母后随意处置,儿子遵办就是!”
孙太后闻言,不但不喜,反而冷下脸道,“这是什么话?哀家一妇人深居**,怎敢无视太祖爷定下‘**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肆意去比划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