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眼前一亮,犹如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的连忙跪爬上前,连声叫道,“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奴才已经想到了个好主意,保管万岁爷您听了满意。”
正在暴怒中的朱祁镇听到这话,果然停下手中破坏性动作,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是什么?你还不快说,难道要朕打你板子你才说不成?”虽如此说着,脸上的神色到底缓了些。
“是,是,是。”王振连声应着,脸上堆满笑容道,“奴才突然记起了一个月前太后娘娘千秋寿诞上周姑娘弹过一首曲子,不知万岁爷您还记得否?”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觑着少帝的脸色,知道自己这次又把宝压对了,暗暗地松了口气。
不提“周姑娘”三个字还罢,一提“周姑娘”三个字,少帝的脸色果然都不一样了,“周姑娘”三个字就像是他命中的福星,扫除暴雨闪电,让他脸上重新焕出阳春的光彩。
他笑着不断点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对,对,朕当然记得,怎么会忘了,那是朕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听锦娘说太后信佛,适合她老人家听,叫什么《云水禅心》,朕不信佛,怎么朕也这么喜欢听呢。”说罢还啧啧地咂嘴不停。
王振赶忙附和,“万岁爷圣明,不但是万岁爷,就是当时在场所有王公大臣文武官员以及各内外命妇谁不听得称奇不已,就连奴才也听得如痴如醉,听到紧要处,还以为是天上仙女下凡给皇上太后演奏的仙乐呢?奴才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说着还感叹了两声,脸上尽是无限的陶醉之情
少帝一脸自豪,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她是锦娘嘛。”
王振试探着问道,“万岁爷,要不然奴才就派人让周姑娘过来给您抚上一曲?”
少帝一听到这,欢喜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她不待见朕,恐怕是不愿意来的。唉。。。”
“万岁爷,恕奴才大胆,那是您和周姑娘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比他人,周姑娘以此而有些恃宠而骄也属正常,依奴才看,您只要下一道圣旨,事情就成了,难不成周姑娘还敢抗旨不成?”
少帝有些犹豫,“那她要生朕的气怎么办?”
“不会,”王振耐心劝解道,“周姑娘就是平时和万岁爷相处日子少,不知道万岁爷其实疼宠欢喜她的很的,以致才和万岁爷生疏,万岁爷以后只要多多传召她几次,多赏赐点绸缎珍宝,我想她岂有不愿意的道理?”
少帝欣喜,不断点头,“大伴,果真有这一天,朕绝不会亏待你的。”
这几日天总是灰蒙蒙的,阴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地罩在紫禁城上面,给生活在里面的人一种难言沉闷郁滞的感觉。
锦娘穿着厚厚的狐裘,站在高大巍峨的永寿门下,止步不前。
走了多远的内侍惊觉后面无人跟随,又折回来,双手拢在袖子里,粗声道,“姑娘,快走吧,王公爷吩咐的,要即刻赶到。”
这个小内侍口气还挺横,锦娘看他的穿着服饰,知道他是隶属司礼监的,人分三六五等,太监也有个高矮上下,宫中的太监就数司礼监的不好惹,锦娘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朱祁镇派人来叫她的怎么不是昔日的小顺子呢,她有点惊疑不定,更让她不安的是,眼前是司礼监的人,一直以来司礼监仗着总管王振一手遮天,权势大,能够在宫中随便抓人,锦娘就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宫中常不少人无缘无故消失,正所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心中“有鬼”,现在想想更是害怕,如果王振想抓她,把她投到锦衣卫大狱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这里犹疑不定,不愿意挪步,那个嚣张的小内侍可不干了,别看他人不大,品级也没有锦娘高,也许也没有她得宠,但俗语说得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人家仗着司礼监这棵大树,就敢连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就更别说她宫里的一个小小的宫女了。
“哎,你到底走不走?你就是在这磨蹭一万年,还得去,若是惹得王公爷不高兴了,我看你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不停地跺脚驱寒,这个小内侍平时是嚣张惯了的,他也许听过“皇帝宠爱某个女官云云”的传闻,但是他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顶多算是“耐看”、“清秀”的一名小宫女会跟那个能够勾走皇帝心肝的绝色狐狸精联系在一起。
头顶上不知何时又扯棉絮似的飘起了雪花。
当锦娘出现在乾清宫宽大的广场,朱祁镇早已经率领王振等一干太监宫女在廊檐下翘首以盼了。
在那一刹那间,锦娘分明看见那个嚣张跋扈的司礼监小太监那惊异的目光,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滋生心底深处前无所有的满足感。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跪在广场中央“雪人”时,刚才短暂如梦幻般受用的感觉霎时不翼而飞。
那人周身上下全是雪,几乎和雪都融为一体,虽然跪在地上,他的腰身却挺得笔直,因为长时间地跪在雪地里,他的脸就像冰雕般青白的都没有一丝血色了,他的双眼只是固执地盯着乾清宫的大门,也许是盯着那些人,就算锦娘从他身边款款地走过,他都没有将视线挪动分毫。
不用说,这定是又一个得罪以王振为首阉党刚直之人。
在宫中多年,自从王振掌管司礼监之后,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多得锦娘都已经记不清了。
2011-2-22
乾清宫丹墀下,朱祁镇做了一件让周围人莫不瞠目结舌的事,他居然撩起袍摆亲自步下御阶,去迎接一位既不是德高望重的几朝元老勋耋也不是他国派来地位特殊谈判使节,只是一位地位有天壤之别的小小女官,众人虽然震惊匪浅,但是好在他们大都是侍奉久朱祁镇的内侍,对这位少年天子不照常规行事,我行我素、尤其是惯于“儿戏大事”的作风早已是司空见惯了,所以都还没敢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锦娘却被羞得满面通红,待他走近,不由小声嗔道,“皇上,您这是作什么呢,岂有为人君的降阶迎接一个奴才的?”
朱祁镇一把握住她的手,笑得很开怀,“既然古时没有,那么朕今日就做他个第一人。”
朱祁镇现在真的好高兴,锦娘居然能够一请就来这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事,虽然大伴早已向他保证过,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生怕锦娘不高兴即使来了也不给他好脸色,那岂不是很无趣?不过现在看锦娘言笑晏晏的样子,好像并没有生气,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他遣退内侍侍卫,亲自做起了导引工作,一没注意就把锦娘领到了好久都没有踏足过的御书房。
等一进来,他就后悔不迭起来,但是既然来了,岂有不进之理?那样多显得他不勤劳政事,锦娘不喜欢他这样的。
打扫御书房的内侍很是尽责,并没有因为这里被列入了不受皇帝欢迎的地儿就没有把本职差事做好,这里玉器陈设、书案笔筒被布置得井井有条,火龙也烧得很旺,一进来就一股暖热扑面,让人浑身顿时舒泰起来。
锦娘不由呵手赞道,“好暖和啊?”
可是有人还嫌这里热度不够,朱祁镇指挥着跟进来的王总管,“王振,你去安排一下,再添三个火盆来,这么冷,想要冻死朕吗?”
王振只好领命出去了。
锦娘刚想说话,朱祁镇就抓起她的两只手,抢先开口阻止道,“你还说,瞧你手冻得,都凉成这样了,在外头我就想问你,我打发人抬一顶小暖轿给你坐,你怎么没做?”
其实司礼监那个小内侍来接锦娘的时候,身后确是跟了些人抬了顶鹅绒小暖轿来,也说了是万岁爷赏赐的,奈何当时她心里有鬼,见是司礼监的人来接她,还以为是王振想要暗地里对她下黑手,那么想着轿子是更不能坐了,万一一坐上去,被他们秘密地强抬到某个地方卡擦解决掉了,那就惨了,还是在地上走着安全,一见风头不对,立马拔腿就跑,那个成功逃跑的安全系数就理想多了。
这么想着,她轿子也没敢坐,先把那些人直接就先给打发走了,她自己则是靠着两条腿顶风冒雪地走了这么长的路。想想也是冤枉的很。
锦娘抽回手,支吾着道,“我挺喜欢下雪的,要是坐轿子就看不到这么美丽的雪花了。”见朱祁镇还要握她的手,锦娘不由拍回他的手,瞪他一眼道,“皇上别闹了,闹了这些年你也不嫌烦。”
朱祁镇笑嘻嘻道,“别说就这么会子,就是真正的一辈子我还闹不够呢。”虽是这么说着,到底没有敢再去握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