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疲惫到了极致,这一夜竟睡得昏昏沉沉。自无梦之眠中悠然醒转,姬林睁眼望见头顶一团陌生花图的帷幔,片刻间没能原神归位般呆滞了一下。
帐外有极轻极柔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您可是醒了?请让奴婢服侍您更衣。”
姬林脑中“咯噔”一响,便从榻上抽身坐起,挥手将帷帐掀到了一边。待看清眼前侍立之人的样貌,姬林便蹙了眉,脸面瞬间就写满了不高兴,冷冷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婢子没料到王孙莫名其妙醒来就发怒,有点惶恐地抬眼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一双美目含怨地直盯着自己,又慌忙而羞愧地低下了头,口中结结巴巴应道:“殿,殿下忘记了么?昨儿王后娘娘将奴婢差遣给殿下使唤的……”
“孤是问你怎么进来的!”姬林才不理会她搬出王后做挡箭牌,当下便低吼了一声。这气势到是很唬人,不过因为刚睡醒,嗓子一喊就又劈了,这会儿捂着胸口自个儿在那里“吭吭”咳嗽起来。
那婢女见小王孙在床榻上一个劲儿咳地上气不接下气,当下便慌了阵脚,赶忙上前去要帮他抚背顺气,手才刚触到脊部,便被他双手用力给猛推了开来。
“咳咳……一边去!”姬林狠狠吞了口唾沫,用力克制住自己喉咙处的刺痒感觉,好容易不再那么想咳,便又开口喘着气大声问道:“孤问你!昨天夜里来送餐食的人呢?她去了哪里?”
“哎?”那婢子有点意外,怔了怔,老实答道:“她昨夜在殿下睡去后便回了啊……是她吩咐奴婢守在殿下帐外,随时候着殿下的差遣……”
走了?姬林有点失望,转而精气神全无,又回归到那种无精打采恹恹的状态。
可既然醒了,总不能一直在榻上坐着啊!
十分不情愿的由婢女服侍着给穿上了外服,正打理着纠成一团的头发时,他忽然心头一热,便又问起旁人,道:“对了,昨夜的那个……呃,小婢女……她是这宫里的人?为何以往不曾见着过?”
梳发的婢子答道:“她啊,据说是王后娘娘近前服侍的,前几日才进的宫。”
“哦……”姬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
……
粟粟在浣衣房干了半天活,一个劲儿想瞌睡。昨夜从东暖阁回到宿处已近子夜,刚折腾到榻上睡了不多会儿就又爬起来开工了。
她寻思着晌午饭可以不吃,但是一定要回院房中补上一觉,不然恐怕她小小年纪如此操劳下去,还没长大,就要早衰!
结果爬回房间刚刚闭上眼,有点迷糊样儿时,燕儿却闯进房门一把把她从床榻上拽了起来。
“丫头,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在这儿睡大头觉呐?王后娘娘召你去啊!快起来,收拾收拾随我去!”燕儿急匆匆就把粟粟的外裳取过来往她腿上套。
“燕儿姐,”粟粟一脸迷瞪,瞇着眼睛抵着燕儿的肩膀吱呜道:“王后她怎么又想起人家了……人家很乖的,明明最近没有犯事儿啊……”
燕儿抬手给她脑门儿一个响栗子,道:“呸呸!谁说一定是批你才召你啦……看着像是好事儿!跟着姐姐我去就对啦!”
……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殿,见王后端坐于正位榻上,身上已经着了花锦面料文绣缂丝的深红色礼服,发髻似新束成,尚未着装饰。从她的表情倒看不出来什么喜乐,而下首长桌边静坐端直的姬林倒是让粟粟心里小惊讶了一番。
燕儿带着粟粟进了门之后,便陪着她立于堂下,等着王后的指示。粟粟偷眼瞧了瞧坐在那里面合心离的祖孙两人,心中盘亘万千,也琢磨不出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难不成,那林蘑菇把自己给卖了?思来想去也寻不出个由头,便自等着王后如何开口。
此时堂上之人终于缓缓道来:“召你来没别的事,只此一件。想来这宫里上下无人不知,今夜前殿举办春宴,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尽皆出席,哀家与王孙自是这宴会上的重中之重。哀家身边倒不缺使唤的,可王孙这次准备匆忙,身边无人侍侯,王孙便亲点了你……”
说道这里,她停了停,明显故意为之,似在给在场的各位思考的空间或是压力般,就看见粟粟略有惊怨的扫了姬林一眼,而姬林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无事人一般。
王后撇了撇嘴角,加重语气,继续开口问道:“你可愿意?”
这哪是她愿不愿意就能决定的事?与王家交道,还能给她一个小小宫女选择的余地?那万万是痴人说梦的笑谈啊!
粟粟当下一脸黑线,却又不好直应说是“愿意”或者“不愿意”,只得跪下俯首道:“请王后王孙恕奴婢愚钝,奴婢并非不愿……奴婢只是害怕在大庭广众下行止不当,而败了王孙的颜面……”
王后便调转了头望向姬林,一脸为难的表情开口:“那……王孙你看……”
姬林听到粟粟说不愿意时,就已经端不住地抬眼去看她,见她态度冷绝,更是面上难掩急切之色。如今王祖母询问他意见,似乎是想把这个难题推给他,虽然不乏有试探地意思,但此刻他也豁出去不在乎了。他就是要把他的“蘑菇”带着,走哪里都带着最好!反正她是他的“蘑菇”,就应当随他安心,随他乐意才是!
于是他开口道:“王祖母,如果她不随着孤去,孤便也不去了。”简直了的不讲道理又任性。
粟粟一听就毛了,抬头斜飞出一记眼刀,被姬林及时迅速地低头看地板躲闪掉。王后在堂上捂嘴一顿猛笑,那笑声意味深长,惹得粟粟更是浑身发怵。
止住了笑,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们,便开口对粟粟说:“如此,哀家必须得将你支给王孙了,粟粟,你好自为之。”
最后那个“好自为之”,似乎别有所指。但此刻粟粟并不明白,只当王后又忌恨上自己一笔,罪名可能便是“私结王嗣,持宠犯上”云云。
既然此事当下已定,王后便下了逐客令:“粟粟,你现在就回东暖阁伺候着王孙着服更衣,申时二刻带他来哀家的正殿,届时一起去往前殿。王孙,你也下去准备吧。”
“是。”两人一起行礼,姬林起身退至堂下,扫了粟粟一眼便往外走,粟粟翻翻白眼,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出得正殿来,行在步往东暖阁的青石板路上。粟粟追上了姬林,抓住了他的衣袖迫使他停了下来。
“喂!好你个林蘑菇,竟然不仁不义的陷我于如此尴尬的境地!你……你安得什么心思啊!”粟粟气鼓鼓地看着他,此刻宫里忙着春宴开幕的准备,沿路倒是没有什么人。
姬林回头看了看她,脸上有一些红润润的光泽,似乎难得心情还不错,只是口头上依然淡淡的,小小声儿的,他说:“没什么啊……孤只是想着,反正你服侍谁不都是一样么?那不如服侍孤……你,你不是孤的蘑菇么?孤,孤会比她们谁对你都好的……”
粟粟有些无语。他倒好,出发点倒是挺让人感动,可惜就是好心办了坏事情!他如今这样一闹,怕是忌恨她的人又要多出好几票多来!
于是她噌怪道:“你……没有你这样儿的……你好歹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考虑啊!这才是真的对我好!”
“站在你的角度?”姬林有点懵,他可从来没想过去探寻一个王宫小婢女的心路历程,当下便怔在原地,一脸疑惑地把粟粟盯着。
粟粟拽了拽他的袖子,“走啦,边走边说。”便径自迈开小步子,踩着荷叶裙领头带路去了,姬林便也撩袍赶上。
“你看我啦,本来是一不起眼的偏隅小宫宫女,如今从天而降到王后娘娘身边,上来就做了近使,多少人看我不顺眼啊?她们一定会猜想着我和王后娘娘的关系,若是我受宠还好,一旦不受宠了,又有多少人会跑来欺辱于我?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我如今只能老实本分低调一些,才能适当缓解疏散一下这些四面八方潜藏的仇恨不是?”
粟粟尽量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去形容自己的境况。就看姬林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孤也能,感同身受。”
粟粟不知道姬林是在感慨自己和母亲在天子逝后每况愈下的局面。而他的母亲却与粟粟不一样,是个时时都要强挣一口气的。
“好比如,”粟粟见他听进去了,并似乎在思量着自己的话,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不小心犯了错,王后一气之下将我贬去浣洗房,便随之就有麻烦找了来……”
刚说道此处,就见姬林来了劲儿,忽然一脸正色几步追上她,不无担忧地看着她问道:“什么?竟然有这种事?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粟粟冲他笑笑,“本来都平息下来了……可你一来,就把我要走……这……”
话还没说完,姬林便抢白:“如此,孤更是要带你在身边,时时盯着,处处看着,以防有人再欺负你!”态度竟是坚决不容驳疑。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还是没有明白!”粟粟停下来大叫,颇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惨淡无奈。
“孤不管。”这回是姬林踩着双层木底小皮靴,咯噔咯噔坚决地向东暖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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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离:旅行刚刚结束就爬电脑前写文啦,这章是新鲜出炉的哦!如果没有意外,每天的更新会像这样凌晨后台定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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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章题目:“小鬼鬼(三声)=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