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看了看来人,嘴角不由得微微浮起,霎时间回忆如同午后的暧暧阳光,温和婉转的照进心头,把心头的心底的,深埋在心中的那些往事照耀得如同万千尘埃,全都舞动翩跹在眼前。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即使怨恨过她,厌弃过她,她毕竟和自己度过了婚姻生活中最初始的阶段,不能否认,他在心里对生命中唯一的妻子抱过很大的幻想,虽说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过于巨大,但新婚之夜那昏黄灯光下羞赧绯红的颜面,永远是他最甜涩的记忆。
恭妃,是他儿子的娘亲,有了三宫六院这么久以来,只得了一个宝贝儿子,这小子也真争气,不过一两岁的孩子,就能识得几百个字,从来也不哭闹,黑漆漆的眼睛与人对视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小小的人儿浑身都是主意,精明却也憨实,这么个秀气的可人儿,谁看都喜欢。就算是那些和恭妃不大对付的嫔妃,见着恭妃一个白眼儿还没翻过去,就对胖乎乎的小常洛露出了笑脸,把那些个不痛快的事儿暂时都给忘了,伸手就想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上几下。万历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他这个年纪虽说应该是不喜欢孩子的,但一个月也总有个四五天要宿在景阳宫,为的就是在别人看不见得地方好好地稀罕稀罕这个小人儿,虽说幸的次数远远比不上德妃,但也让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
至于兰若,是他愿意倾其一生与之相爱的女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即使不要锦绣河山,就算不看千红万妍,他也甘之如饴,情之所愿。何况现在,她身体里正孕育着他最钟爱的孩子,他明白自己那没出息的德行,就算她生出来个痴傻呆笨,他也会把这孩子当成滨上明珠来娇养,半点苦楚也不愿意她们娘俩承受,还会不遗余力掏心掏肺的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们,多少都不带心疼的。
看着这他生命中暂时最有分量的三个女人款款而来,还招风到这个程度,他心里也有点子得意。常江海赶忙迎过来,安排着皇后坐在皇上身边,二妃分坐在御座下首二三级凤阶之上,常江海在宫里混了也有小二十年,把宫里不为人知的东西都明白的厉害,宫里这两个妃子对外说都是二品的,别人也只能根据受宠的程度踩高拜低罢了,殊不知两个人确实有个上下高低,起先册妃的时候就说过,德妃就是在二妃之首的,皇后之下设皇贵妃一名,贵妃一名,再设四妃,要是皇上高兴,再加上一两位也不打紧,那四妃传统的封号该是德贤惠荣,恭妃本就是太后给封的,她下等奴才出身自然不懂宫里的规矩,觉得香薷恭顺贤良,就图喜庆给她定了这么个封号,本来是为她好,不成想到把她变成了杂牌军,让郑兰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妃嫔之首,就像这样选妃的场合,虽说不大正式,但毕竟也是个露脸的场合,恭妃必须得坐在郑兰若的下首,等她把孩子再生出来,最差也是个贵妃,一辈子都很难翻得过身来,细细想想还真是造化弄人了。
四位齐齐的落了座,常江海见着便赶紧宣召秀女秀女二十个,每次要进来五人,这五个人都是身量体貌差不离的,横不能选上参差不齐的上去,看的不立正,皇上的品味谁也说不大准,现今儿宫里最得宠的德妃和梁昭仪,都是性子火辣,天地不怕的泼辣种子,皇上小时候被人管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姑娘,后来得了那么个不粘毛的猴儿,才喜欢上了掏心掏肺,明火执仗的女子,对这样儿的妃嫔向来高看一眼,大抵是以为敢在明面上吃醋的都是真心爱他的,不论如何这份真心都是可贵的,那些个一天低眉顺眼的他看着实在憋闷,时间长了就不爱待见了,可这两个女人身材可差了不少,德妃是那种娇小纤细的,但是脸上还略有婴儿肥,圆润中透着难掩的娇媚,梁昭仪就不同,她年纪是宫中嫔妃中最大的,因此身量拔得也常,大个子迎风招展的,还真是有那么点高人一等的样子,脸也是细瘦精明的刀条脸,一天天抹得也确实有点太艳丽,不像兰若那个清水脸,平日只点点酡浅红的水胭脂,何况那昭仪还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主儿,刚得了些宠爱就招摇的人尽皆知,德妃虽说面子上不着四六,可心眼绝对好用,也是人所共鉴的。皇上好哪一口儿本来是他自己个儿的事,却没成想难为到了下人,常江海监管这些秀女,自然是该把皇上稀罕的货色放在前面,可他还真是糊涂了,拿不准皇上这变幻莫测的口味,想了想也没了法子,只能把看着比较顺眼的排了第一波进去,后来又想着自己到底不是囫囵个儿的男人了,看女人的眼光高明不到哪去,思前想后差点把自己憋着,只能绕了后殿大半圈,小声跟德妃讨了个主意,看在常江海平日里给自己办事儿还算麻利的份上儿,兰若也想帮衬他一把,虽说万历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主子,但若是第一批秀女没相中,难保皇上渐渐就没了兴致,往后的也不好好儿的看,那还真是一个都选不上了,宫里少一两个妃子本不打紧,可大公公可是收了各家的钱财,要是落选没什么所谓,自家姑娘资质不行你横是不能赖在别人头上,可要是皇上一个没看上,傻子也知道那是监理太监没把事儿办明白,往后肯定要遭排揎,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总管太监,人前看着风光,人后的委屈大了去了。他老家是广东那边的,蛮荒之地穷的是片缕不剩,他娘死的也早,他爹就带着他和姐姐讨了整整一年的饭,刚走到了京城,他爹就染了时疫病死的,他和姐姐也快饿死了,刚刚十三岁的姐姐狠了狠心就把自己个儿买进了窑子,想着好歹挣些卖身钱,可窑子的老鸨和****忒不是东西,抢了人家姑娘就不让出来了,钱也一文没得着。他拉着爹的尸首在街上待了一整天,小脑袋瓜上插了个草标,想要卖身葬父,只来了个看着像大官儿的人买走了他,还让他认那好几十岁的男人做了干爹,他想着只要能把他爹埋了,让他做牛做马也成。谁想得到那老头子几天以后就把他带到皇宫里面,还给他净了身。这才知道这男人就是大总管冯保,他哭了几天也就认了命,老老实实的当差,冯保想培养他当接班人,就对他严厉的很,他一个亲人也没有,就想在宫女儿里面认个姐姐,可谁也不乐意,他小小的年纪给宫女们洗衣服,还得给人家磕头人家才把衣服扔给他,然后还得给净衣坊的大太监磕头,人家才给他一小把皂角粉和一小桶水,他在寒风里洗的小手儿都裂了口子,张得像猫嘴一样,他把衣服给人家拿回去,终于有个宫女不落忍,认他做了弟弟,他给人家敬上一杯茶,顿时就眼泪汪汪。一转眼过了几十年,摸爬滚打的终于到了这个位置,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姐姐接了出来,在外面置了宅子,好好供养着,第二件事就是把那窑子买了下来,当天夜里就把当年那老鸨和****给宰了,埋在后院了,那窑子也改了酒楼,再不干那伤天害理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