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年纪虽小,做起活来却很灵巧,手脚麻利并不逊于青秧和厉凤先。昨天一天青秧和厉凤先已经把比较完整的猴爪都带回去了,剩下的猴子虽然还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用处的。三个人埋头苦干着,很快就把能用的猴筋全都挑了出来。
厉凤先用长剑砍了很多树枝在空地上架起来,青秧用火折子点起了火堆把猴子全烧了,银杏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把它们都烧掉呢?”
厉凤先笑着解释道:“这么多尸体烂在这里,说不定会生瘟疫,瘟疫会沿着河水蔓延,那样镇上的人也会生病的。”
银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过了半晌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些除妖的仙长杀了猴子之后怎么没把他们烧掉呢?”
青秧笑了笑,道:“仙长是除妖的,做大事的,这些罗里啰嗦的小事他们不会管。”
银杏盯着那些焚烧的尸体看了半天,又问:“这些都是猴妖吗?”
“哪来那么多猴妖?”青秧摇头,“弓山里若有这么多猴妖,桃源镇的人早就搬空了。”
“那……”银杏小声道,“仙长为什么要杀掉它们呢?”
“这些猴子现在还不是猴妖,不过他们要是能活得再就一些说不定就会成精了,仙长杀掉它们是想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的意思就是说,因为知道也许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赶在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前阻止。”青秧柔声道。
银杏想了想:“这些猴子可能会变成猴妖,那就是说,它们也可能永远都是普普通通的猴子,师姐,我说的对不对?”
青秧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可是仙长的想法也有他们的道理。”
“那到底是谁对呢?”银杏糊涂了。
“我不知道。”青秧老老实实地答道,“等你长大一点就明白你刚才问了一个多么难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没法告诉你,你得自己去找,而且……”
“穷尽你一生也未必会找到。”青秧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已经近乎于缠mian于唇齿之间的一股长长叹息。
百珏香和符菲琬扑蝴蝶扑着扑着也过来了,乍然看到这么一幕都吓了一跳。
百珏香“哇”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赤头猴的尸体!”
符菲琬摇头道:“你根本是第一次看到赤头猴吧?”
百珏香笑道:“谁叫长生岛上没有赤头猴呢?”
她偏了偏头,忽然问道:“顾师兄,赭霞山上有赤头猴吗?”
顾容桥不知何时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了。
听到百珏香的问题,符菲琬的头摇得更厉害了:“我去年给你的那些书你还没看完?赭霞山上怎么会有赤头猴?”
百珏香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就快看完了,就快看完了。这次不是师父让我和大师姐一起出门历练来着么,要不是这个缘故,我一定已经看完了。”
本想说你就不能把书带在路上看吗,转念一想这个师妹不喜读书,逼她也没有用,符菲琬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再三检查,确定火星已经完全熄灭之后,青秧拿着猴筋,厉凤先抱着银杏向山下走去。顾容桥还是不说话,俊秀的面容上冷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下山。百珏香终于发觉了顾师兄不对劲,一边花痴地想顾师兄生气的样子好帅啊一边乱猜到底是谁把顾师兄惹得这么不高兴。符菲琬走在最后面,忽然听到草丛里传来些支支吾吾的声音,顿时停下了脚步:“谁?”
青秧侧耳听了听:“猴子而已。”
厉凤先弯腰拾起一粒小石子向草丛里丢去,果然有一大群赤头猴咋咋呼呼着散开,动作利索无比地爬到树上去,有些仇恨又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些闯入山林的人。他们的腰上都系着长剑,和前几天来的那群魔鬼一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银杏仰起脸看向头顶上的猴子:“好多赤头猴啊……不过好像都是小猴子,大猴子只有几只……”
“大猴子们仙长们都杀掉了,留下来的自然都是小猴子。”青秧语气平淡地道。
百珏香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糕来,掰碎了向猴群丢去:“给你们吃。这个很好吃的。”
大部分猴子都很警觉没有动,有几只小猴子犹犹豫豫地想过来,被身边的大猴子扯住了,有一只小猴子趁着大猴子不注意,大着胆子蹿了过来,拾起地上的花生糕塞进嘴里,然后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符菲琬轻咳一声:“师妹,你不该喂它们的。”
“怎么了?这些小猴子都很可爱啊。”百珏香不解。
“你只带了一块花生糕,能喂饱几只猴子?这群赤头猴现在不信任人类,要不一大群猴子冲上来拉扯着你的衣服头发要吃的,你怎么办?把它们都杀掉吗?”青秧解释道。
她的语气很平淡,然而听在顾容桥耳朵里,却觉得她是在讥讽自己不通世务。
适才青秧和银杏的那一段对话,他都听到了。他不是第一次出门历练了,这一趟一路走来斩杀的妖怪尤其多,但他除了杀掉妖物之外什么也没做过。除了元珠他很少妖物身上取走什么,更加没想过死掉的妖物的尸体会不会引发什么疾病疫症。他生平头一次意识到,也许光是斩妖除魔是远远不够的。他甚至想起了青秧救下银杏的那一场河神祭典,那些乡民们如此信任巫师听凭他们胡作非为草菅人命,也许并不是愚昧,他们的信任是有原因的,这些原因他不认可,却无法否认那些理由的存在。一个村镇的繁荣,需要的不是一个偶然出现斩妖除魔的神仙,而是一直呆在那里,保护着守卫着他们的人,哪怕那个人其实是个骗子。
如果说今日之前顾容桥对青秧是莫名其妙的好感还有居高临下的怜爱,今日过后,他对这个貌似普通的青衣女子增添了几分敬佩之意。她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又或者该说,天地一直都是那么广阔,所以在她指给他看之前,很多东西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而那些他没注意过的东西,不是不重要不值得注意,而是太朴素所以容易被忽视。
何其幸运,她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何其幸运,他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