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一碗符水灌下去,两眼一翻便昏了。张汉子手忙脚乱,哪里还顾得上年花花,那时妖魂也除了,张寡妇也昏了,也没年花花什么事了,她自然寻着空子离开小院。
小二见她完完整整出来了,便快步跟上,两人一道回了客栈。
年花花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怎么都不痛快,所以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可巧她不想谈话了,那小二反而来了兴致。
“那张汉子也不是好人。”小二一开口便道,这话说得顺溜,人也不哆嗦了。
年花花眉一挑,没搭话。好人不好人什么的,其实都是浮云。她心里头想着的是那妖魂。
秋夜凉,特别是下半夜。
小二捧了一杯热茶端到年花花面前,也不管她在不在听,便自顾自地坐下,绞了绞手,开始讲故事。
别看这客栈现在冷冷清清,当年可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客栈的老板姓张,早年丧妻,膝下养着一双儿女,这么多年也没动续弦的念头,只想把孩子平平安安养到大,继承家业,一代代传承下去。
镇上的人都说张老板养女儿比养儿子养得好,无非是因为张家姐姐长得标致,人也温柔,时时在客栈帮张老板算算账什么的,能干得很。可那张弟弟,却是个泼皮无赖,从小就不做好事儿,长大了越发荒唐,时常气得张老板发狠说要赶他出门。眼见着张家姐姐到了适婚的年龄,乡里乡亲的上门提亲的不少,媒人踏低了木头门槛,可张老板一个也没应下,私心里认为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没哪个能配得上他女儿。
一日夜里风雨大作,有客投宿,来的是一个男子,形容英俊,气度怡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来是生着病。男子一进门便倒了下来,张老板招呼小二连忙将男子扶上楼,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张家姐姐闻风过来,便搭搭手,帮帮忙。男子昏睡了几日,除了张老板吩咐小二照顾外,张家姐姐也经常来看一二。
镇上的男人绝对没有这男子的容貌气度,张家姐姐动没动心不知道,但张老板却是动了心。男子醒来后,谢过张家父女,又留下金银,张老板便让他安心养病。张老板既然动了心思,自然要与男子交谈。张家姐姐常常跟着父亲,这一来二去,男子与张家姐姐便动了情。张老板打听到这男子身世清白,父母早逝,心思一转,拍板给两人做主成亲。成亲后,慢慢把生意交到了男子手中。
当时镇上的人都羡慕张家姐姐嫁了个年轻英俊又能干的夫婿,张老板和张家姐姐也觉得这婚事好得很。觉得不好的是张家弟弟。他认为姐夫抢走了父亲以后要留给他的客栈,于是三番五次的闹腾,却每次都被张老板打了出去。张老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客栈要是交到自家儿子手里,不出一个月便要败得干净。还不如给女婿,反正他们已经说好,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姓张并要继承这客栈,这家业总归传不到外人手里。
日子这么过,其实也还算舒心。可张家弟弟屡屡来找麻烦,不搅得人心烦他就不走。张家女婿到底是有些手段,一日张老板出外收账,张家弟弟又来捣乱,张家女婿吩咐把店门一关,也不知两人在里面做了什么,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张家弟弟尖叫着从窗户跳出来,摔伤了腿,之后便有几个月再没来找麻烦。
本以为事情也就到这里了。可一年后,镇上来了个捉妖师,说是只求仙缘,不求钱财,拿着法器四处查看,一眼就看中了张家的宅院,说妖气深重。当时张家姐姐和丈夫都不在家,张家弟弟跳出来,立刻指称那男人是妖,迷惑了他父亲和姐姐等等等等。
起先人们都不信,邻居又道张家弟弟无赖一个,说话像是放屁。可那捉妖师有些本事,当晚趁张家姐姐和丈夫熟睡之时设局做法,不过片刻功夫,一条巨大的黑蟒从屋里滑行出来,嘶嘶吐着信子,惹得邻里尖叫。那捉妖师直道一句:“妖怪,我找了你许久!”说着法器便使了出来,活活打死那黑蟒,取了妖灵。
张家姐姐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迷糊着眼走出来一看,正是捉妖师杀妖取灵的当口,吓得脸色苍白,动也不动。张家弟弟便喊:“看看,这就是你丈夫,原来是个蛇妖!”呸的一口吐沫吐下去,腿肚子却在打颤。张家姐姐如何反应得过来这些事,两眼一翻便晕了。
小二道:“那时我还小,但我早知道他是妖。我曾见他把石头变成金条银条,笑的时候还露出尖牙,当时我就躲在门外,不敢吱声,也不知他发现我没有。”
“那张家姐姐如何疯的?张老板呢?”
小二道:“张老板出外收账,回来一看,女儿病了,儿子吵着要接手客栈生意,女婿被人说是妖怪打死了,当场便吐了血,没几日便归了西。客栈的地契房契什么的便全交给了女儿。张家弟弟什么也没捞着,连老父亲下葬都没露过面。”
小二一叹,“以为这事就完了,可怪事还在后面。”
年花花心想,必是有怪事,不然那妖魂如何存在?妖与人不同。妖的死法有三种,一种是自然死亡,妖身没了,妖灵化魂,这魂便是妖灵,还可再找个载体修炼;一种是妖灵被取走了,妖身也毁了,这时也有魂,但魂体脆弱,没有修为,飘飘荡荡,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散了,彻底没了;最后一种是身死魂灭,就像年花花因为拿不到妖灵,干脆将妖身和妖灵一起毁灭,这种死法是连渣儿都剩不下,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不过,照第二种死法的话,妖身没了,妖灵也没了,魂魄便要变成它的本体。因为这时魂体没有了妖灵的支撑,是不可能维持人形的。当然,也有例外……
小二道:“起先张姐姐像丢了魂儿一样,逢人就说相公不是妖,问人可看着了他相公,怎么就找不着了呢。可人人都看见了那条黑蟒,所以便当她是说疯话。开始还有人肯与她说上一两句话,可越到后来,越没人肯理睬她,她便越发耍起疯来。一天晚上她跑到大街上大叫,说她相公不是妖,若是妖为何那鬼魂是人的模样等等,张家弟弟日日到客栈闹,也不管这个姐姐,只她吵得邻里都骂了,才扭着她回院子里,从外面锁上,不让她出来……”
年花花心里更是堵得慌。方才那妖魂确实是人形的。没了妖身和妖灵,要想妖魂维持人形,除非是尘缘太深,他和与他结缘之人都过于执念,所以滞留旧地,不能离去。他若不离开旧地,靠着吸取结缘人的精元,妖魂便可维持人形。可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妖魂便要散灭天地,被他吸取精元的人也将不久人世。
那白衣女人,时而疯癫时而清醒,面色发白,双目无神,分明是精元将要耗尽。
“张姐姐疯了,张家弟弟便强行要走这客栈。可他哪里是做生意的料,金山银山也要被他败得干净。张老板死了,张家姐姐疯了,这客栈也中了邪,客人们来住,可住到半夜便发噩梦,惊醒后就浑身发抖,说有妖怪,有蛇妖吃人。日子久了,便再没人来住了。张家弟弟想将客栈转手出卖,可谁也不敢接,客栈的人都走光了,就剩下我,也不过是耗日子……”
“你为何不走?我见你也怕得要命,说话都抖。现在怎么说得这么顺当了?”
“我当然怕!虽然当时他管着客栈的时候,人和气,从不曾动怒,对我们也好,可那毕竟是妖,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便要吃人?我不走也是无处可去,我是孤儿,张家姐姐见我可怜,便让我在客栈做事。我虽怕那妖,有时候也怕张姐姐,可他弟弟真不是好人,我看张姐姐的样子,估计……所以,有时候也偷偷帮着点,也算还了情……”
小二表情有些伤感,又道:“怕是不久了。这些年我攒了点钱,等还了张姐姐的恩情,我便也要离开这里。”说完后,小二挺直着背走了。年花花看向窗外,外面东边的天刚刚发白,已是清晨。
年花花独自出门,走在街上,一步又一步,是无尽的沉默。
为什么当时没拦住?论身手速度,她自信不差于那童家法师。年花花自己知道,没拦住是因为她的思想已经麻木了。山中修炼这么多年,修的是捉妖术,看到的妖,打死的妖,难道还少?那些妖临死前或者凶狠,或者哀求,或者狡诈反扑,或者低低啜泣,夫子会说,那是妖一贯的伎俩,不可受骗。
年花花虽知善恶不能由是人是妖来决定,但到底习惯到了麻木,面对那样的表情,心里本能地迟疑了一下。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维持人形的妖魂——因为双方的执念而维持人形的妖魂。都说妖生性凶狠,凉薄,冷酷。修炼捉妖师多年的年花花,内心里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听说了吗,那张寡妇昨儿晚上就让轿子抬进了黄员外家的后门。这张德三也不知得了什么好处,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
年花花脚步略停了停。
“张寡妇疯了这么多年,黄员外还惦记着……”
“我听说,昨儿个黄员外请了童家法师捉妖,那张德三便三求四请说要给姐姐看看。黄员外便说若是治好了他姐姐,便纳她做小,自是有他的好处,不然张德三肯做这事?”
年花花握拳的手紧了紧,快走几步,打听了黄员外的宅院,心里有种冲动,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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