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会笑?!”四喜睁大了双眼,一口枇杷含在口中上下不得。
连翘嫌弃地轻拍了拍她的脸,很是无语。大少爷是人,自然也是会笑的。
四喜讪讪地扯着嘴角勉强成了一个浅笑,吐掉枇杷黝黑滑溜的核,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摇头晃脑的点着脑袋。
连翘起身瞅了瞅她,决定不去理会她暂时的抽风,端了参茶匆匆走出膳房。
刚走到瓶门拐角,一个人影箭步而来,连翘迟钝地转头想看究竟是哪个敢在大少爷的别庄里这般胡闹,脚下一顿。那人似是没想到她突然停了下来,来不及收脚,猛的撞了上来。
茶盘一斜,被捂的滚烫的茶盏溜溜的倾侧过来,连翘被烫的一个激灵,手一松,哗啦啦的响起一阵噪音。
“连翘,有烫到么?疼不疼?你倒是说话呀!”
这万分熟悉的声线,每每到了夫子要考察他学业的时候他都会用这种语调同她磨洋枪,然后她乖乖投降,偷偷替他暗度陈仓。然而近日这语气,似乎又与之前的有所不同,有焦急,却也夹杂了担忧和心疼?
连翘任他左右看着自己的手,顾不得阵阵火烧似的的疼,也终是看清了来人。“三少爷,没事的。”他方才冲过来的时候起码还懂得偏过去了一些,参茶只沾到了手上,若非如此,恐怕如今她就该回去换一身行头了。
沈端紧皱着眉头,愠怒地睨了她一眼道:“都红了,还说没事!”
连翘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被他握着的手,慢慢腾起的一片绯红着实让人心惊,堪堪的布满了大半个手背。连翘后知后觉地想,难怪这样疼。
“真是的,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明明催我的时候同那些老婆子一样罗嗦!”
沈端忿忿地扯着她往屋子里走,手却是小心翼翼的不紧不松,生怕又碰着她的伤处。连翘走了两步,恍然间记起那碎落一地的茶盏,想要回去收拾,却被沈端回头瞪了一眼。
“让四喜来收拾,你先来抹药。”
默然,连翘看着他火冒三丈的模样,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颗魔星,只能安分的听话。
沈家的少爷向来是养尊处优,哪怕穿衣洗漱都需丫鬟们在一旁侍候,因而沈端包扎的水平可见一斑。雪白色的药膏清清凉凉的,连翘暗自想着这该也不会是什么宫廷贡品吧,上回大总管捎来的凝脂膏她用去半瓶,事后可是心疼了好久。
正想着,沈端已经放了她的手,连翘低头一看,歪歪扭扭的布条将整个手掌都包了起来,裹的跟粽子似的。眼底闪过一丝讶然,连翘抬头看沈端,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耳根红红,神色不稳。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害羞?
连翘突然觉得很是窝心,也不管自己的手被裹成了白白胖胖的小蹄子,粲然一笑。
“咳,大哥呢?”沈端轻咳一声,十分僵硬的转了话头。
“大少爷在屋里小睡,这会子该醒了。”连翘一愣,随即想到她煮参茶的目的,思绪岔了开来。
沈端嘟囔了一句,连翘未曾听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连翘,你喜欢我大哥么?”半晌,沈端蓦然的问了这一句。
被问的一怔,连翘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
“算了,当我没问。你去吧。”沈端忽的又撇过脑袋,朝她摆了摆手。
连翘应了一声,脚步有些慌张。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微房中便有了动静,连翘知晓他的作息向来很准时,梅香同她说过,大少爷若是小憩,决计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叩门而入,沈微正坐在床沿上揉着额角。
许是累极了。
连翘有一丝心疼,转身端了水盆放在木架上。
“你的手怎么了?”
连翘一愣,淡淡的青草香很近很近,一个恍惚,沈微已经在她身边站定,握着她的手腕端详。
“方才不小心洒了参茶,烫了一下。”
沈微垂着眸子,长长的眼睫在眼皮处勾勒出一道弧形的阴影。“以后当心些。”
“是。”
“三弟回来了?”
连翘纳闷他怎么知道,心下又觉得大少爷同三少爷其实都把对方挂在心里,怎的一见面气氛总是不由得僵了呢?“是,三少爷刚回来。”
“今日你替我送封信去观音庙。”
连翘点头,想要拿外衣给他穿上,却被他利落地接了过去,顾自穿的妥帖。三下两下地捣腾好长发,连翘瞅着面前清清爽爽的大少爷沈微,不免有些诧异,大少爷原来并不是四体不勤的呀。
齐海准备了马车,沈微亲自将连翘扶上车又给她放下车帘,才让车把式扬鞭而去。
马车晃晃悠悠,沈微不知和车把式说了什么,此番只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车把式将她扶下车,说他就等在这里,连翘点了点头,心想这回该是走的近路,否则哪来这么快。
手中提着烛火篮子,连翘自正门而入,托了个小沙弥找****大师。小沙弥盯着她愣了愣,似是有些疑惑,却尽力不想表现出来。连翘瞅着他的表情觉得甚是有趣,不禁眉眼弯弯。
****正在佛堂年经,小沙弥进去同他耳语一番,****微微抬首,恰好瞧见站在佛堂外的连翘。
“施主。”
连翘这才仔细观察了这位名满京城的观音庙****大师,果真是清风朗月一般的存在。从袖中漏出书信一角,上面有一朵朱砂墨勾起的莲。走过几步,待到隐秘处才将书信交予他手中。
****接过,迅速扫了一眼,藏进怀中。
“施主可是要拜佛?”
连翘低头看了看为掩饰而特地带着的烛火篮子,心想顺道也好,便点了点头。
****引着她一路向大雄宝殿走去,连翘跟着他的脚步不由的想,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出家做和尚呢?有怎么会和大少爷相交甚好?分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子啊。
观音庙无论何时都是香火鼎盛,连翘看了看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大雄宝殿,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方才的小沙弥又匆匆跑来,连翘虽不知究竟有什么事,但大体还是猜着了一些。想来****大师是半路出来的,现下必须得去佛堂念了经才好。连翘不免有些愧疚,她来的恐怕不是时候。
****转头,见少女面色纠结,略微一想便知晓了缘由。这少女命途多舛,偏还生了一副绝色的容貌,****想着日后所图之事,难免对她有些怜惜。心中默念几句大悲咒,****辞了她,转身回佛堂。
香烟缭绕,泥塑金身的佛像慈眉善目,珠圆玉润,手捻兰花,端坐于金莲之上。檀香气息甚浓,隐隐约约的般若波罗密心经萦绕耳边,心境澄明。
上过明香,连翘朝着佛陀虔诚膜拜了一番才推出殿堂。
天色沉沉,手背一点湿润,连翘抬头,面上又是一点。落雨了。
匆忙赶回马车,车把式见她来了,从车上跳下掏出蓑衣斗笠穿戴好道:“连翘姑娘真是及时,这雨怕是立马就要来了。”
连翘点了点头,利索地爬上车。
行将一半,雨滴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随即变的越来越大。连翘掀起帘子朝外望了望,雨幕涟涟,几近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连翘不免有些郁闷,她若是早些出来,这会子应该早就到别庄了。看着车把式一把一把地抹去滴在脸上的雨水,连翘着实过意不去。
咕咚!
马车猛的一斜,连翘稳不住身子差点翻了过去,急急伸手抓着车门边,雨点顺着侧面的小窗打了进来。
“连翘姑娘,车陷泥潭了!”车把式跳下车,略略查看了一番,朗声喊着。
雨下的很大,连翘思虑了半晌,抽了把油纸伞跳下车子。果然,左边的车轮死死地卡在了一个不小的泥潭里,连翘看了看另一边一个更大的水潭,向来车把式是想绕过那一个,没想到反而陷了这边的车轮。
“能推的动么?”
车把式又抹了一把脸道:“不好说。”
“那咱们先试试,总不能撂在这里。”
车把式一想,让连翘去牵马头,自己在后头推。连翘一手拿着油纸伞,跑到高头大马旁边,顿时有些犹豫,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如此接近过马儿。将伞收下放到一边,朝车把式喊了一声,拉着缰绳往前带。
雨点打在身上生疼,连翘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幸好马儿都挺听话,连翘并没费什么心思去折腾。只是车轮似乎是弥足深陷,车把式好几次吆喝,连翘配合着拉缰绳,马儿长鸣几声,车身却是丝毫未动。
衣衫已经湿透,连翘喘着气跑到后面,对上车把式诧异的眼神道:“这样不行,得找人来帮忙。”
“可这是近路上,平日里也不见有人往这里走,何况雨天路滑。”
连翘一愣,随即哀怨地瞅了他一眼。雨天路滑,那做什么还要往这里走?
额角微微泛疼,连翘思来想去,在这半途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们忙活了半天也没见半个人影。
“连翘?”
正犯难,恍然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连翘回身,雨水浸湿的衣衫重重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淋着雨?”
雨突然停了,连翘抬了抬头,朦胧间瞧见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人。
“马车陷了?”
是李公子,大少爷的贵客。连翘见他一抬手,这动作这身形猛的让她记了起来。
“你还好么?”
回神,连翘抹了抹眉间顺下的雨水,该行礼的还是不能忘。略一福身,连翘慌忙地唤了一声:“李公子。”
李睿蹙了蹙眉,将手中的伞柄塞到她手里,迅速脱下外衣把她裹了个严实,拿回伞,一手揽过她的肩带进怀中。
连翘吓的一愣,却听得头顶闷闷的声音道:“你去沈府别庄叫人。”
“是。”
连翘懵懵懂懂,总觉得眼皮沉的要命,身边的温度很暖,暖的叫人想睡觉。
“沈微若是要找她,让他来郑王府。”
这话似乎是对着车把式说的,连翘想要回头和车把式说句话,环在肩头的手臂却是强硬的让她丝毫动弹不得。默然叹了口气,她今日怎的就如此多灾多难?
一顶青色软轿,似乎要比平常的轿子略微宽敞一些,连翘还来不及想这李公子怎么会在这条据说是人烟稀少的小道上出现的,腰间一紧,身子一轻,转眼已经被带进了轿子。
“你先休息一会儿。”很是温和的语调,连翘被迫靠在他肩头,想着自己一身的水原是要挣扎着离开一些的,未曾想他却愈发的难耐,干脆将她一个横抱,箍在怀中。
连翘面上一红,脑袋沉沉,心底叫嚣着男女授受不亲,身体却是不停使唤地如同一潭烂泥,毫无气力。
恍惚着恍惚着,鼻尖充斥着不知名的香气,一眨眼,便真的恍惚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