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客厅里,江署一边等待着主人浏晗的到来,一边不时地用衣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心中不住地咒骂浏晗十八代祖宗。
自从帝都回来,浏晗就不时地向自己及其他属下暗示得到了帝君的认可及支持。而那次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动,几乎将城中富户一网打尽的事件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下做出的。如果,没有帝君做后盾,自己平日也就敲诈勒索点钱财,调戏调戏良家女子而已,哪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帮他抄了莫家商号及一干大户的家,又哪能帮他强行扣下庄仪等女子呢?
但是,今天中午刚从昔日不拿正眼看过他的吕府醉熏熏地出门,推开吕家家主的扶持,意气风发地跨上马背,才要打马回治安军营,吕老头儿就塞给他一包重物。他信手掂了掂份量,很满意地朝吕风一拱手:“吕爵爷真是客气,你放心,只要有我江署在,吕府就风平浪静。”
看着江署将胸膛拍得“当当”响,吕风心中难过,想他早年在先帝跟前也是一朝重臣,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因一次外交功绩,还被破格赐予了爵位。先帝过世,女帝登基,吕风是个心明眼亮的人,忙告老还乡,想在艾城度过残年。此次,莫家商号一案,虽没有涉及到吕府,但是吕风已看出浏晗等人如此无法无天背后必有原因。他们虽还不至于敢动吕府,但难保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不会动他。
平日自持身份,向来不与城主府有什么亲密往来,倒是治安首领江署以前常找机会来吕府拉关系,所以与之不亲但熟识。现在,江、吕二人再次相会,地位与关系却已倒了个个,是吕风有求于江署,而不是江署涎着脸来贴他冷屁股。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目送着江署骑马转过院墙一角,刚要转身,却听到一声闷响,象是有人从高处掉落在地的声音,接着似乎有马儿打了个响鼻。
“吕爵爷,江首领好象有事。”仆役伸头向那方向张望。
“去看看。”吕风向他丢个眼色。如果真是摔伤了,把他救起,多少也能落个人情。
仆役跑着过去了,却站在街角愣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跑来道:“爵爷,不见江首领。”
“不见了?”吕风松迟的眼皮垂得更低,不细看都会以为他睡着了。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吕风思考事情时的固有神态。
“是的,爵爷,江首领不见了。但我刚才跑过去时,看到有人骑着他的马往街尾而去,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是、可是,看那模样倒有几分象那个人……”
“哪个人?”
仆役将嘴贴上他的耳,轻声道:“那个背影倒有七分象是莫家老四。”
吕风点了点头,喃喃道:“该回来的终于回来了。”
如果,那个人真是莫家老四,在莫家七十六口人全被斩首之后含恨而归,必定有周详的复仇计划。浏晗在艾城诚然就是一个土皇帝,又有如江署这帮爪牙,现在更有那个人做靠山,想要用正当途径扳倒他真如徒手与象搏斗。但,就如象这样的神兽,却是不怕老虎怕老鼠的。希望莫家老四就是那只扳倒巨象的小老鼠。
那名仆役猜得一点也不错,他看到的那个骑马的背影正是莫林其人,但他没看到掳走江署的澄。
满心欢喜与得意的江署在街角猛不丁地被人在脑后敲晕过去,等他被一盆冷水泼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泥地上,看周围似乎是一处石室,因为没有窗户,应该是处于地下。这让他很愤怒,以为自己落入了绑匪手中,想他好歹也是艾城的治安军首领,竟也有不开眼的人打他的主意。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挺胸喝道。
一人也不答话,上前就是几脚,直将他踢得哭爹叫娘,也不知断了多少根的肋骨。向来只有他江首领欺侮人的,还没被人这么欺侮过,而且还是被囚在这种地下室中,就算喊破嗓子也无人知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江署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那个人呸了一口,还要上来,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人却淡淡地道:“莫林,不要踢死了他,还有用。”
莫林?那不是莫家商号的老四吗?这个漏网之鱼果真回来了。
江署抬头看清跟前的人,虽然比印象中的瘦了许多,之前的一个胖子现在只是微微有些胖而已,而且人也黑了。果然就是莫家老四莫林。
“原来是莫家四少爷啊,莫家的事可是城主的主意,我一个下属只是听命于他,请饶我性命。”也不用莫林与澄问话,自知那莫林因灭门之恨,此次回来是报血海深仇,决没有一丝手软。故,他自己将五年前浏晗向庄家求亲不成便怀恨在心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后又讲道此次也是为帝君建霞美行宫筹措钱财。即抬出帝君来,谅你们这些贱民定无法去和女帝算帐。
却不想,那莫林听完后,抬起又是一脚,这次却是正中面门,把他踢了个仰八叉,鼻血也流了出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踢我?你们要知道的我都招了啊。”江署忙喊道。
“为什么踢你?!”座上那个非常文静、好看的年青男子怀中抱着一物,嘴角虽然含笑,但那细长的凤目中却闪着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这次踢你,是教你长个记性:无中生有的事,不可以乱说。”
“我没有无中生有啊,句句都是实话。”
“你说浏晗贪恋庄仪的美色,而起坏心灭莫家满门,这我们倒是可以相信的。但是,说他这么做是得了帝君的指示,这不是无中生有吗?”
江署急了,在地上如虫子般地扭动了几下,忙道:“那浏晗确实是这么对我说的,好汉,我现在是什么处境还不知道吗?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满月的雏儿,哪里敢扯半句谎?”
莫林本就恨不得喝他血吃他肉,此时见他全无骨气的怕死样更是来气,抬腿又补了他两脚,骂道:“你那死了十来年的老母复活了?而且,我才离开艾城三个多月,你那几房妻妾就能为你生出个胖儿子来?江署,别人不知你是什么变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了吗?!如果,再满嘴胡说八道,当心我抽死你。”
刚才急疯了,都忘了这个莫林也是艾城人,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江署肚中都骂自己是糊涂蛋了,此时不由得哭喊道:“我该死,我该死。但是,除了这以外,关于浏晗的事全是实情啊,真没有半句谎言。不信,你们去问主簿李远山和帐房云海,他们也多次听到过那个混蛋这么说过。”
“李远山和云海也是浏晗的心腹之人。”莫林向澄说道。
“是,是,这两个老儿确实追随浏晗二十多年了,是货真价实的心腹之人。我才跟了他六年多而已,虽然表面上听他的,心里却在咒他死呢。”江署忙撇清自己。
莫林冷笑:“你现在肚里是不是也在咒我们死啊?”
“不敢,不敢。”他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浏晗是受了我的指示前来加害莫家商号和迫害城中大户的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一双着白缎鞋的秀足从那年青人背后的屏内步出,正是在后倾听的白珈。
白珈一出现,她的美丽就耀花了江署的眼。
乖乖!这样天仙般的女子可是比那个庄仪又美了不止三分了……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
江署细细回忆刚才白珈所说的那句话,想到面前的美艳无双但又不怒自威的女子可能就是女帝本人,可把他吓得发起抖来,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能相信,颤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你说呢?”澄站起身来,侍立一边,白珈优雅地入座。
“不可能,女帝不可能在这里的。”
“那你认为我该在什么地方?”
女帝出使草原,与狼主结盟的事传入艾城不久,单算时间的话,如果女帝一行人有心要管这事,现在出现在面前是有可能的。而且,那莫家商号在草原也有生意,莫家老四之前遍寻不到,很有可能就是躲藏在草原。在那里碰到女帝,并要求平反莫家商号的怨案也合情合理。此时,再看那个文静的青年男子,越看越象是那个传说中的帝君三大面首之一的琴师澄,他怀中抱的一定就是那张琴了。
心下相信了八九分,江署脸上的血色也退了个干干净净。
本来,还想借着君威,让这两人有所顾忌,不想,是帝君亲临,那之前浏晗所谓的为帝君办事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陛下明察,小人是受了那浏晗老龟儿的骗了。”
白珈面上泛着笑容,声音也轻柔撩人:“就算浏晗谎称是为我办事,可是,这样伤天害理,又违国法的事,你作为艾城的治安首领应该极力劝阻,劝阻不成就该到帝都上告,这才是身为贤臣该尽的义务。而你,没有尽职的情况下,还追随浏晗作恶,死罪是不能免的。但是,如果,你能想办法证明浏晗的罪恶,或提供莫家商号一案的证据,我可以考虑让你在牢中多活十年。”
十年时间不算长,可是,比起马上就被处死,却又好得太多。多活一时是一时,就算从此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渡过,此时对江署来说也是意外的机遇了。
“谢陛下的恩典。”江署忙道,“莫家商号一案中,浏晗贪墨的钱财由帐房云海记帐在册,只要拿到那本帐本就有了证据了。人证的话,小人愿意证明,还有被他囚禁的庄家孙小姐庄仪。”
“陛下。”澄听到帐簿在云海处,忙躬身请示。
“有劳你了。”白珈微微点头。
澄抱琴而去。
白珈依然和颜悦色地看着江署,江署却再也无心观瞻这天姿国色,心中忐忑不安地等着澄回来,一边还要忍受莫林如刀锥般的目光。
想想以前在城中好不自由快活,从今以后就要在牢中渡日,而且十年后依然要挨上一刀。心中不免反反复复地把浏晗上至祖宗,下至十八代儿孙骂了个通透。不!女帝即盯上了他,浏晗只怕再也不会有什么后代了。
傍晚时分,澄回来了,从怀中掏出个黄面本子,上面被血浸染了好大一片,看来那个云海还真是浏晗的心腹,到了未了还想维护。
白珈随手翻了翻,就丢在他面前。
“不错,正是这本帐簿。”江署点头道。
“证据有了,那就麻烦江首领去尽最后的本职工作,把犯人浏晗捉拿。”白珈轻笑道,“江首领是个聪明人,不会辜负我的美意吧?”
江署心中一颤,本来还在暗暗盘算着是不是该趁着帝君微服出宫,身边人手不多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浏晗联手把她做了。但看着她深若古井般的眼眸,象是内心也被她看穿了一般,不由得动摇起来,好象一但做了背叛她的事就会有万劫不复之灾般。
“不、不会。”他结结巴巴地道。
澄一把拎起他,拾阶而上,打开一道石门,将他扔了出去。江署就滚进了一丛兵士中,那些兵丁虽然都穿着他治安军的服装,可是那雄壮与森森然的杀气却绝不是他部下的那群乌合之众所能有的。
这群可怕的人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没人报知我?
“这是少帅的亲卫兵,你就带着他们去城主府拿人,我们随后就到。如果,你有胆子玩花样,他们会将你剁碎。好自为之吧。”澄在身后淡淡地道。
凤息梧果然如传闻般是同女帝一同来的,既然少帅和他的军队在这里,江署也就打消了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那牢中的十年成了他唯一的期望了。
于是,江署被解了绳索,在整理了一翻后,就不得不带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少帅亲卫兵直奔城主府。
浏晗啊浏晗,不管你是不是自找死路,却为何要拉上我一个?既然,你如此害我,就别怪我不义了。
江署在厅中不住地来回走着,想想今天与昨天身份及前途的天壤之别,不由得思潮起伏。
正这时,听到一声咳,却是浏晗双手背在腰后缓缓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