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里里市场出来,走到宽阔的侯赛因广场上,广场上也是游客如织,几排巨大的椰枣树耸立在广场上,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叶子,一边全都是露天餐厅,摆着别有风情的桌子椅子,保利诺随便选了一间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份甜点。
他们对面一间小水烟店里,开罗人正在懒懒散散的看报纸,喝红茶,抽“希夏”——一种阿拉伯大烟,闲聊。
在开罗,时间是用来被遗忘的。吴言突然想起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
多么深远的意味,多么奢侈的境界。全世界的名牌堆砌在一起,也比不上可以将光阴随意虚掷的挥霍更令人心驰神往。
“你知道吗,这是我来埃及的无数趟之一。“保利诺望着广场,慢悠悠的说到道。
吴言有点惊讶的转头看他:“你来过这里?我以为你跟我们一样是初次。”
“当然不是,我来过很多次了,埃及对我而言,就像是第二故乡。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保利诺饮了一口咖啡。“这里的一切又乱,又脏,没有秩序,没有头绪,到处是宰人的小贩,拉着你兜售货物的生意人,可是你却觉得你在慢慢习惯这座城市,爱上这座城市。”
吴言不得不点头,没错,开罗没有没有世界名流时尚在镁光灯下笑容满面的聚会,没有名牌遍地的大街,没有鳞茨节比的摩天大楼,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觉得这座城市是亲切的,是贴近你的,是你伸手就可触及的世界。它不高傲,不高高在上,它全身都洋溢着阿拉伯式的热情,张开怀抱随时等候你的投入,将你的呼吸慢慢变成与它一体。
“保利诺,我想你叫我出来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咖啡?”吴言试探性的问道。
“哦,”保利诺眯眯眼睛笑了,“聪明的女孩子,那当然,有谁会带以为可爱的姑娘出来只为了一杯咖啡呢?杨无过恐怕现在正在生我的气呢!”
“那么。。。”
保利诺变戏法式的从身后拿出一朵玫瑰花,还夸张的站了起来,走到吴言前面,做了一个半下跪的姿势:“哦!美丽的女孩子,请你答应一位贫穷的西班牙男人的求婚吧!如果得不到你的爱,他宁愿跳入尼罗河葬身河水!”
吴言被保利诺吓了一跳,身边不少人都转过身来,笑嘻嘻的看着他们。最后她终于在保利诺调皮的眼神中得到确认这是一个大大的玩笑,不由半生气的说道:“保利诺,我是中国人!”
保利诺哈哈大笑,收起鲜花,坐下来之后又拼命忍了一会儿笑,可能正在感慨中西方文化的差异,然后把玫瑰花递到吴言前面:“不管怎么说,这朵花是真的给你的。我把你叫出来,想要跟你谈,是因为觉得你是我唯一目前可以信任的人。”
“唯一目前可以信任的人?”吴言捉摸这这句话的含义。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当我们从那个被杀人灭口的埃及人那里出来,在小巷里被人抵着刀子的时候,当我们去塞提一世神庙遭到袭击的时候,当我们在巴黎遇到枪击的时候?”
“想到什么?”吴言虽然这样问,但是她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保利诺想要跟她谈什么,几天以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也时刻在她心里徘徊。她的问号只不过是为了从保利诺那里等到更进一步的确认。
“敌人怎么会这么准确知道我们行踪的?”
吴言看着保利诺,半晌没有搭话。
保利诺继续说道:“出发之前我总是做周密的检查,我查看所有的地方,房间,车子,衣服,没有窃听器,没有追踪器。我在门口,桌子的抽屉等地方总是设置小小的机关,让他们在我离开的时候一旦有人偷偷潜进去就会被我知道,但是从来没发现什么。”
说到这里保利诺身子向前倾,更加靠近吴言一点:“如果排除了窃听和跟踪,那对方还有什么其他方式呢?除了我们内部有人泄密?”
吴言战栗了一下,“可是,可是,”她结结巴巴的说道,“谁会呢?就只有我们这么几个人啊。杨无过?我太了解他了,我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他是那种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他是我认为第一个不可能的。”
“OK,”保利诺点点头,“你认为他不可能。然后?”
“海妮耶?她也许有点骄傲,但是她是一个知识渊博,心底善良的好姑娘,而且被杀的可是她最爱的爷爷,她跟我一样不可能。至于阿勒夫,他是一个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者,在博物馆工作几十年了,既是苏莱曼的同事,又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一样不可能吗。”
保利诺陷入沉思,吴言所说的正是他所想的,这几天凶手好像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的感觉一直让他觉得恼火透顶。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内部有人泄密,可是他的分析结果又像吴言一样,觉得哪个人都没有可能。
问题走进了死胡同。
或者,是敌人故布疑阵,搅乱军心?
不管怎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
“吴言,听我的话,今天我们讨论的,怀疑的事情,回去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现在,对谁都要小心,对谁,都不能全心全意地相信。”
“对杨无过都不行?”
“对杨无过对不行。”
吴言无奈的点点头,虽然这个吩咐她实在是太难做到了。对于杨无过,她虽然谈不上爱他,却视他为死心塌地的死党。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愿意相信我呢?”吴言突兀的问道。
保利诺笑笑:“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答案是,”他停顿了片刻,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吴言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就这样?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东西叫感觉,对吗?”保利诺转过头去,看看窗外的万家灯火,然后又回过头来,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可以相信你,是的,就这样。”
在外表上,这个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在内心里,他能够用直觉感受到她的质朴和单纯。他看过无数罪犯,在那些人身上,充满着贪欲的沉重的气息,但是这个女孩子身上,几乎有一种干净到接近纯粹的善良。
吴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她有一点点感动。保利诺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就从像她心底里流过的一条暖流,让她的心慢慢温热起来。
“谢谢你,保利诺。.”
保利诺说刚才那话时候的温柔转瞬即逝,又换上了一个调皮的表情,对她的感谢耸耸肩。
“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啊,”吴言把身子往后靠,仰头看着天花板,出神地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我的生命里只有日复一日简单的生活,我以为我会这样活到老的。但是突然有一天,爷爷走了,而我来到了埃及,碰到了你们,还要去找寻一个几千年前法老留下的宝藏。。。。。保利诺,你说,”吴言重新把身体坐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们会找到那笔不可思议的财富吗?”
“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们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了,不是吗?我们发现了地下的大厅,我们还发现了几千年前的纸草,我相信谜底会揭开的。塞提一世可是埃及史上最富有的法老。。。。。。”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话锋突然一转:“真的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吴言认真的说:“我想,我们应该把它们全部交给政府。他们是属于全世界的。”
保利诺的神色却突然凝重起来:“吴言,我觉得你应该回去,回中国,你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你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的。”
吴言呆了一下,回去?说实在的,虽然历经了数次威胁到她性命的危险,但她从来都没有这个念头。因为中国已经没有叫做“家”这样一个东西了,只有满目疮痍的回忆,她丝毫也不留恋。相反埃及,开罗,却因为有这样一帮朋友的存在,让她慢慢觉得亲切起来。湛蓝的尼罗河水和热情的阿拉伯人民,让她恍惚中有了一种超越国界的归属感。本来只是出于帮爷爷寻找他牺牲性命也要守护的宝藏的意图,此刻却似乎成了她自己的意愿。神秘的藏宝图,新鲜刺激的寻宝活动,通过这种方式跟一个已死去千年的伟大灵魂接触,让她兴奋不已。毫无疑问,她参加的可能是人类文明史上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寻宝,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那将是——
“改写人类历史的。”
这是两位声名显赫的考古学家对塞提一世宝藏的一致评价。
她怎么能够退出?
“不,保利诺,我不能退出,”吴言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想这次寻宝,可能会改写我整个人生,对我将来来说可能是毕生难忘的回忆。也是我应该为爷爷做的事情。我想,你明白的。”
“豁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吗?”
“是的。”
保利诺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么,最好是我错了,最好是我们中间没有任何叛徒,但是如果我没有错——我要求你要睁大双眼,从现在开始,留神身边每一个人,留意他们的举止。”
然后他端起眼前的那杯咖啡:“愿伟大的真主保佑我们一切顺利吧!”
喝完咖啡,吃完甜点,两个人结束聊天,穿过哈里里市场旁边一条小巷,往外面的大街走去。
两个人走在一条仄仄的小巷里,吴言在咖啡因的刺激下神经还处在兴奋的状态:“当国际刑警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呃。。。其实大多数时候,也是处理一些枯燥的文件,参加一些会议,应付一些简单的案件了,”保利诺说道:“你以为什么?像007那样香艳刺激的间谍生活吗?那只是电影,傻瓜。”
“是吗?”吴言大声说,“我觉得当国际刑警很神气的呢!
“哈哈,可能大多数人听起来是这样,但是除了抓罪犯,我们还要疲于应付各国间政治的差异,罪犯的引渡,利益方面的冲突。。。。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轻松。”
都市的喧嚣声在他们身后渐渐得远了,小巷里安安静静,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想。然后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不祥的第六感,在保利诺心里升起。他好像感觉又回到了刚刚从杀人现场回来的那一天的巷子,身边也是这样安静,他也是这样不快不慢的走着,然后。。。
不知为什么,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意愿所驱使,他转过身来,他突然想看看,现在他身后会有什么?
答案没有让他失望。他身后大约20米,一个阿拉伯男子持枪站立,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