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明侧着身站在晚上站的法桐下,米色的风衣被风吹开了衣襟,里面是黑白竖条纹的格子衬衫,一只手闲散地塞进裤兜里,一副放荡不羁的风liu。
“咦?水樾姐怎么不在?”小溪似乎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止明漆黑的眉毛拧成一团,细长的眼睛阴鸷而冷漠,“你玩够了没有?”
“我玩够了没有?”蒋小溪愕然睁大眼睛,摔掉肩膀的手掌,明明这个男人跟她说要订婚了,却来问她玩够了没有?从小到大,她都未有过非分之想,又何必自讨苦吃,蹚过这一趟浑水,还非得溅一身泥点子?
止明苦涩笑道:“三年前,是我不对,我听信了不该听信的话,误会了你。”
蒋小溪别过眼,一声不吭。
“小溪,别这样别这样,行吗?”止明霸道地扳过蒋小溪扭过的脸,幽深的眼神氤氲如朝霞前的薄雾,“在英国时,心里想得只有你,没有别人。我知道我不该那么轻易就相信那些话,可是那种情形下,你让我……”
蒋小溪扶着额头不出声,嘴角微微下撇,似是说不出的疲惫,过一会才开口,“你听信了哪些话来着?你不提我倒是忘了。”
止明怔怔地打量着她,似乎不明白蒋小溪抛出这句话究竟想表达什么。
蒋小溪看着止明发愣的眼神,失望地背过脸。这才是她的止明哥。漆黑的眉毛和眼睫,还有弧线动人的双唇,生的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可就是这张脸优柔寡断偏听偏信,她怎么都给忘了?这三年里,她像是系统出故障的电脑主机,自动屏蔽了那段不堪的往事,把所有的不愉快打包塞进看不见的黑暗里,那大段大段的少年记忆里保留的全是他的好处。她从来不回头去想,她怕想多了心生怨恨,就毁了的那些草长莺飞的时光,和那些珍贵的念想。谎言千篇成真。她想自己是疯了,这些年竟错把那个是着她滚下楼梯却熟视无睹扬长而去的男人当作了保护神。
“你还是怨恨我?”止明想伸手摸小溪的脸,手伸出去却僵在空中,小溪轻猛扭过头,咬牙道:“恨你?为什么不?”
一直以来,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若不是水樾良心发现打电话给120急救,她的右脚可能就毁了,大夫说再晚送来半小时她就瘸了,她无法想象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拄着双拐还能笑对人生,所以再次相见,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当止明站在她的床前捧着脸微笑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忘了,她还像小时候一样跟他玩闹调皮,可是他却偏偏要旧事重提,非要搅起波澜。
她心里竟是怨恨的,犹如波涛滚涌的怨恨,她竟才发现。
止明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想抓住她的手,可她慌忙的往后退,竟连浑身汗毛都战栗了起来,像是缩起头来的刺猬,戒备森严,背水一战。她恨他的扬长而去,就算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也有见义勇为两肋插刀,可偏偏是她最信赖的人冷眼置之。那一刻,他该有多恨她,竟然恨不得她死。
“那时候,我以为你是……”
“以为我是装的,是吗?以为我在你面前拿腔作势地装柔弱,是吗?这没想到你竟这么说!”蒋小溪失望地笑了笑,“难道我和你认识那么多年,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装腔作势?!挑拨离间?!心藏祸心?!”她怒不可遏地摔下着这句话,转身欲走。
“小溪……”止明一把攥紧了她的手。
蒋小溪呆住,缓缓地回过头,那个骑着单车载着她在鸭绿江边飞驰的白衣少年,一脸忧伤的看着她,他还是那么好看,眼睛深邃,鼻翼坚挺,嘴角微笑,他说:“我们还和过去那样好不好?”
蒋小溪闭上眼睛,沉默了半天,还是冷邦邦地掷出几个字,“你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一直都拿你哥啊!”
她没有说谎,她不爱他,她只是差一点爱上了她。
后来,就一直把他当成自己最信赖的亲人,像信赖外婆一样信赖他喜欢他,像是蒲苇依赖柔石一样信赖他喜欢他,可他是哥哥,是她的止明哥。
小学五年级时,水樾骄傲地仰着天鹅颈,冷冷的警告她,“那我的止明哥,我的,别人谁的不许碰,不许碰。”霸道的像个女巫。
所以,她不碰
所以,她快刀斩乱麻地掐断了她的念想,跟止明之间保持彬彬有礼不逾矩客套,也不过过份疏离,只当他是哥哥,她知道,懂得见好就收的才是聪明人。六岁那年,生活已给她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她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都不要碰,所有的业障都能伤人害己,让人一辈子良心不安。
可,少年时光像是雪白纯净的羽毛,饶是一点点颜色都能成为浓墨重彩。那天,天蓝江阔,绿莹莹的江面,快艇激起无数雪白的浪花,清凉的水珠溅了一身,那个如漫画般好看的少年乘着她不在意,在眉间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你撒谎!”三年前,他也这样说。
“撒谎?我没有!”蒋小溪摇摇头,一只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滑过他米色的风衣上英格兰式的排扣,“我听陈妈说,赵叔和章叔都已经定好日子了,下月十五,是吗?已经拖了三年了,你不能再辜负水樾啦!她那么要强的姑娘,你再这样要她怎么活?你们还未出世时就注定要在一起的,你忘了吗?这是命!”
“那不过上辈人的约定,我爱的是你。小溪!我爱的是你!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这九年里,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不信命!”止明浓密的眉毛上沾了灿烂的星光,眼眸温润如玉,“我不相信,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感情。”
“你这又是何苦?”蒋小溪若有所思别过眼。
“我不信你把我当成哥哥!我只要你说爱我,只说爱我就够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好不好?水樾,我们家和赵家,还有苏姨那里,所有的一切障碍和困难,让我一个人面对,你什么都不用你管,站在原地等着我,就等着我看着我,好不好?”止明眼眸上浮起淡淡的薄雾,“只要你一个字,好吗?”
“可我喜欢上了别人。”
蒋小溪说出这句话时,心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她暗自苦笑起来,自己是喜欢上了别人,可她的恋人又在哪里?疯狂在仪表盘震动的手机和那荷花池旁娇嗔的笑声,已在她的心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不是她的,她不能碰。
那曾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她怎么就给丢了?她是在玩火。
第二天,赵德安的到访,在她的意料之中。坊间常说,一代人富裕只算暴发户,三代的大富之家才勉强算的上贵族,而章家却是累世殷实。民国时,章家垄断了东北平原药店医馆,富可敌国,曾是张学良的座上客,再往前数,前清时,章任之的太爷爷是东北平原的出名的宫廷御医,“神医章”官居二品。而此时的章家早已不那么张扬,低调内敛起来,却坐拥着东北平原上七家私人产科医院。这样的家庭,谁家有女儿会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更何况是赵德旭。这些年,赵德旭风生水起,官位越做越高,政客富贾并结连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咖啡馆里,赵德旭气定神闲,“你或许不知道,止明和水樾早有婚约。”
“我怎么会不知道?”蒋小溪握着象牙白的瓷杯,温柔地浅笑。水樾早已在她的耳边说过八百遍,“你放心,订婚那天,我会笑着送给他们礼物,祝他们幸福!白头到老!”
“水樾她脾气不太好,可从小非止明不嫁,我也没有办法,两家的婚约原本是老同学之间一句戏言,也怪我,不该在水樾小时候告诉她这个事,她心里埋下了种子,我也只得由着她”,赵德旭呷了一口茶,一脸沧桑地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呀!真是难为你了孩子!”
蒋小溪没有想到粗枝大叶一心往上爬的赵德旭竟这么心疼女儿,她那颗警惕的心刹那感动极了,脸上绷紧的线条也松弛了下来,她笑道:“赵叔,我只当止明是哥哥的!”
赵德旭似是很意外抬起头,“那今天我来,请不要告诉令尊。”
“可以。”蒋小溪点点头,到底还是失望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怎么会有黑白分明的单纯意气?她真是太天真了,以为见到山便只是山见水便只是水,哪知横看成岭侧成峰,浅滩下也会波流暗涌。淤积在黑白之间缝隙间的那抹浅灰里藏着太多的肮脏算计和得陇望蜀。可若不能改变环境,只能适应环境,苍茫的宇宙间,她不过卑微如一粒粟米。
赵德旭似乎也感觉自己要求的有些过份,“小溪,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离家出走,你妈妈急得直哭,是我……”
蒋小溪笑靥如花地打断他:“是你把我找回来的!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欠你的情!”
看着赵德旭堆满笑容的肥脸,蒋小溪刹那间觉着胸闷气短,胸腔里仿佛被塞进了无数的棉絮,周身冰凉。不错!是你发动全城的警力找我回来的,可又是谁反复确认追问“那丫头是不是真是宁南音的孙女?”难道不是宁南音的外孙女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就可以不管不问视若无睹吗?丹城不过是弹丸之地,谁不知宁南音唯一的女儿苏蓝,温良淑德,貌美旺夫,结婚不过几载,丈夫便平步青云升至海军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