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溪挂了电话,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委曲求全。
关于杨静言,她没有问一个字,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她不问,仿佛她一无所知。可她还是那么忐忑不安,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如果乔且行选择的不是她,那她……
蒋小溪蒙着被子,不敢再往下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三点,还是没有半点倦意,就偷偷溜出宿舍,一个人坐在在学校对面的“马兰拉面”发呆。
北Y大附近没有什么消遣的地方,“马兰拉面”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经常在里面看到一些北Y大的留学生在里面喝啤酒。此时,小面馆里喧闹如白昼,蒋小溪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手指头无聊地在玻璃窗上画圈圈。
一对高挑登对男女映在玻璃上。
邵谦远!
蒋小溪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在翠微路做了五年邻居,同一个高中毕业,S中著名的花花公子邵谦远,她怎么会认错?
邵谦远的手亲昵地搭在女生的腰间,歪着头在女生的耳边轻声呢喃。女生很漂亮,眼神澈蓝无暇,漂亮的栗色卷发垂至腰间,不知是邵谦远又讲了什么笑话,女生扑哧就笑了,伸手去捶他。
第二天中午,在第二食堂远远看见邵谦远和陈娅走过来,蒋小溪赶紧背过身去,倒吸一口气,暗自庆幸昨天邵谦远没看见自己。
“怎么了?”乔灿瞥了她的一眼,“见着鬼了?”
“要是鬼就好喽!”蒋小溪小声嘀咕着,再往人群那边看去,排队的人里早就没有他们俩的身影了。
“昨晚去那儿啦?老实交代!”乔灿拿着饭卡,在背后捅她的腰,“淇雨说你在寝室时装表演了N久,接了个电话,就面带桃花的出门儿了?”
“你听她瞎说!什么面带桃花,我昨晚图书馆看书看到闭馆”,蒋小溪有点心虚转过头,看了一眼打菜师傅的饭勺,拍着柜台焦急道:“哎呦喂,哎呦喂,师傅,我要的芹菜肉丝,不是土豆牛腩!”
一整天,乔且行没有任何消息。
蒋小溪忽然心血来潮,骑着单车去了乔且行工作的医院。将近三十公里,可她似乎没有觉着累。她站在白色门诊楼外,正要给乔且行打电话,竟看见杨静言穿着蓝色的风衣,从玻璃门里款款地走了出来,过了一会,乔且行追了出来。
蒋小溪心一沉,低下头去。
回到学校,关了手机,闷头睡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槌床。睁开眼,乔灿一脸八卦地盯着她,“嘿!楼下有帅哥找你!倍有英国绅士范儿!”
“找我?”蒋小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以为是乔且行,坐着换鞋的时候,心又渐渐凉了下来,乔灿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哥哥?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止明摸着她的脑袋,一脸薄责,“怎么不开机?我等了一个下午。”
蒋小溪不知怎的,靠在止明的胸前,竟啜泣起来。
“怎么啦?谁欺负你啦?”止明有些慌张抓住她的手,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赵水樾从树后走过来时,蒋小溪一愣,抹了一把眼泪,促狭笑道:“我那有什么事?这是喜极而泣。水樾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止明还攥着她的手,“到底怎么啦?告诉我!”
“你这人真没劲儿,跟个女的似的啰啰嗦嗦”,蒋小溪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笑着问水樾,“水樾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水樾浅笑道:“我和止明本来想去后海那边怀怀旧,却没有找到以前常去的馆子,没啥事,就来学校看看你。”
“那个馆子找不到了?”
“1930!”水樾抿嘴一笑。
“1930?”蒋小溪惊讶地看了止明一眼。
“1930”在烟袋斜街,很小的一间的咖啡店,且唯一的窗户朝向西面,白天时,没有阳光直射到屋子,屋里冷冷清清,像是玉阶上的一层薄薄的苔藓,风起时,瑟瑟萧凉,只有夕阳落霞铺满西天时,室内才有了生气,阳关每一个角落,那暧mei的金黄像谁家床上的拿金线雕龙画凤的棉被。店主人不常出现,只见过一次,她留着民国女学生式的短发,个子小巧,清清爽爽穿件蓝布罩衫,走路的时候胸挺得很高,于罩衫下微微露出红绸旗袍,天真老实之中带些诱惑,像极了张恨水笔下冷清秋。以前,止明寒暑假来北京玩,两人总能在“1930”消磨一整个下午,那是止明去英国之前,是她和止明关系最亲密的时候。后来跟止明闹崩,她也很少再去。过去就像是一扇合上的门,在彼此之间画一条银河,看不见门内的妖娆的景色,也就忘了,错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要去……”,蒋小溪瞥了一眼止明,欲言又止。止明若无其事地朝她笑了笑,别开眼,望着花园里一棵白玉兰出神很久。她咬着嘴唇,涌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北京这些年变化太大。”
水樾感慨笑了笑,“变化越大,倒是越不知道该去那里玩啦!”
“玩?”蒋小溪忽然玩兴很浓,就提议说:“不如我介绍个朋友带你们玩?”
“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止明微愠转过头。
“那里晚了?还不到八点?”水樾皱起眉头,似乎故意闹着别扭。蒋小溪扁扁嘴,扭过头给乔灿打电话。
“不去不去!计算机作业还没有写完,哪有心情玩?”乔灿牢骚漫天。
蒋小溪硬着头皮劝道:“要嘉禾帮你做嘛?他学计算机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得了吧!他要是知道我为了出去玩而不写作业,还不活剥了我?不过……如果……要不你……”
蒋小溪一咬牙,“成交!”
“能带家属不?”乔灿抱着手机奸笑,“那店是嘉禾的表姐开的?所以……”
蒋小溪恨恨道:“算你狠!”
没有想到的是,去清华接王嘉禾时,林梓洵居然也在,这个书呆子从来不去声色犬马的场所。蒋小溪有些诧异,却不好多问什么,只是笑着把止明和水樾介绍给他们。六个车打车就往乔灿说的好地方奔去。
向来是信口开河的乔灿,这是倒是没有食言,带他们去的地方果然算是个好地方。走在这古色古香的胡同里,时光像是一下子倒回了几百年。康乾盛世,雕栏玉砌,舞袖书香,才子佳人,隐约的前面就是缠mian不清的几百年的纠葛,恍如有着前生的惊艳。
胡同弯弯曲曲,像是没有尽头。拐了个弯,以为豁然开朗,结果又是山穷水尽。越往里走,隐隐约约有丝竹声声传来,乐曲柔和,沁人心脾的安静渗进着夜凉如水的夜里,别有情致,乐曲里偶尔会蹦出几个打击乐的音符,竟挑逗着心弦,让人那么迫切地想到达。
Club的名字为“乐”。
“乐”的外形及其简单大方,看起来既像是一家咖啡馆又像是一家酒吧,它的面积看起来有两百平米见方,装修是圆形结构,中间是一个小的旋转演出台,外一圈主要是座位席,在这个圆形的座位席上,在场的谁都看的见谁,谁也看不清谁,因为灯光昏黄而暧mei,左右游离,影影绰绰。房间的四个角是四件小型包房。
六个人落座后,乔灿挥手招呼服务生,小声嘱咐着什么。转过脸,看着蒋小溪一脸吃惊的眼神时,忍不住得意地笑道:“怎么,姐姐没食言吧?”
萨克斯风响起时,乔灿后面说了什么,蒋小溪听的不够真切了。她环顾着四周,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浅歌曼舞的音乐,优雅而清朴装饰,没有其他那些Club那般的嘈杂放纵,中间旋转演出台的四周有一圈浅浅的水池,里面的金鱼还在水草处嬉戏玩耍,每一盏灯长长的垂绳上都有几只盛开的蔷薇,有些蔷薇的花期到了,花瓣会在空中打几个转,然后轻飘飘的坠落到桌子上,天女散花般的妖娆。
“小溪!小溪!”乔灿的声音打断了蒋小溪的浮想联翩,只见乔灿指了指中间的演出台,一脸热烈的说道,“上去跳一曲?跳一曲?”
蒋小溪转过头看向中间演出台。
一个温婉别致的女孩,素面朝天的正在弹奏一首《平沙落雁》。那是她很喜欢的曲子,“去吗?”蒋小溪有些不自信的问道,毕竟Club的人太多了。
“跳一曲,跳一曲”,嘉禾也竭力的劝她。
蒋小溪走向前的时候,乔灿喊了一句“等等!”说完像是变魔术从兜里掏出一条白色丝带,蒋小溪一头的海藻长发被她整齐利索的盘在后脑勺上。
“Frighting,frighting”,水樾竟在一旁伸出小拳头给小溪加油,“Frighting”。
那天,蒋小溪意兴阑珊地下楼时,风衣底下还穿着一条平时睡觉时白绸缎子裙子,演出台上的她像极了一只白璧纯净的大雁,云卷云舒,脚步轻柔,像是一根羽毛,落地无声,灯光打在她小小的脸上,她的整张脸就越发显得安静,丝竹声声传来,划破夜空,像是一个巫师的蛊,蒋小溪的眼神伴着旋律,时而局促不安,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平静如水,她腾空跳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为了看她最后的绽放挥洒。
止明看着台上恣意舞蹈的蒋小溪,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在丹城时,蒋小溪从不跳舞,此时,舞台中央的她却有着令人颠倒众生的媚态。分开这些年,她还有那些变化,他并不知道?
止明不经意瞥了一眼乔灿,竟有些嫉妒她。
他将头靠上椅背,望着天花板上一个个细微别致的蔷薇花灯,风轻轻的吹动花瓣时,空气散发出一种迷醉的香气。只是开到荼蘼花事了。他在心里喃喃自语,水樾正看着小溪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爱情?爱情?爱情也曾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激烈,狂热,凶猛。仿佛一场梦呓,醒来却更像一场噩梦。
“你还不知道吧?小溪可是Y大的dancequeen呢?那可是舞会上的焦点呢!”乔灿隔着桌子跟止明说道。
止明脸一沉,猛吞了一口科罗娜,眉毛都没抬。
蒋小溪走下台来时,台下掌声雷动。吹口哨的声音,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她靠着坐下时,止明细心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汗珠,止明竟还觉察到几束嫉妒的目光。王嘉禾的表姐苏小晚让服务生端了一杯新调制的鸡尾酒,说是送给小溪,祝贺她成功优秀的表演。酒的颜色还漂亮,杯底有一种惊艳的玫红,酒的名字叫做“偶遇”。
喧闹而又嘈杂的音乐渐渐大了起来了,昏黄暗淡的灯光又巡回洒在“乐”里的每一个角落,又有些地方灿如星光,一些地方暧mei不明。一对对男男女女跳到台子上,伴着旋律尽情地伸展地腰肢,乔灿和嘉禾,止明和水樾,甚至连落单的林梓洵,都涌进来人群。
蒋小溪刚跳完,有些累,便坐在台下发呆。
乔且行打电话进来时,“乐”里嘈杂喧嚣到了极点,蒋小溪眉头一皱,不想在这种环境里接他的电话,看着桌子上的手机从明变暗,又从暗变明,两次,手机就安静了下来。
又玩了一个多小时,止明提议回去。乔灿和蒋小溪第二天都有课,默许跟着出口。回到寝室,蒋小溪给乔且行回拨了个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一个机械的女声冷冷地说道。
蒋小溪看了看腕表,指针刚指向十点而已,心里有些诧异。想起白天时他风风火火奔出来追杨静言的情景,心里又有些绞痛,忍了忍,还是写了条短信回过去,“亲爱的,刚才在图书馆,手机静音,没听到你的电话。睡了吗?”
刚按了发送键,止明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在楼下,有话跟你说。”他声音里透着清冷,像是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