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头痛欲裂,像是喝了烈性的洋酒,晚上就发起烧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窗外已是阳光灿烂。乔且行穿着白大褂推门进来。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蒋小溪拽了拽他的衣袖,一脸疑惑。
“昨晚你在寝室里发烧快到四十度,一直不停说着胡话,乔灿就把你送到这儿啦!”乔且行替她掖好被角,看了她一眼,“好好睡会就好了。我走了。”
“这两天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蒋小溪挣扎着想要想要坐起来,可浑身酸痛无力,朝乔且行笑着伸出胳膊,一脸娇嗔,“你扶我一把!”
乔且行像是没看见,背过身就往外走,“你再躺会,等会乔灿过来接你。”
“阿行!”
乔且行站在门口,有刹那间失神,转过身笑了笑,“要是饿了,打电话给乔灿,叫她给你带些吃的。”那笑容里渗着淡淡的疏离和浅浅的客套,仿佛她不过只是妹妹的同学,“好好休息!”
蒋小溪一怔,簌簌的落泪,猛掀开被子,想下床追他,却跟乔灿撞了个满怀。
“看我给你带什么啦?”乔灿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子,一脸洋洋得意,“蒸功夫的包子和秋栗香的糖炒栗子。怎么,我够姐们吧?光排队就排了两个多钟头!嗨,嗨,怎么了这是?哭啦?”
乔灿吓了一跳,放下袋子,“大早上的,哭什么呀?”
蒋小溪若有所思地乔灿一眼,无精打采地躺回床上,半天不再说话。下午,乔灿提议要乔且行送她回家,蒋小溪想起早上他冷漠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不是还要上班!”
乔灿没有坚持。
下了出租车,在海军大院门口遇到邵谦远,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巴的东西,看起来刚逛完超市,乔灿的嘴巴长成了O型,“你们住一个小区?”
小溪点点头,“先别告诉陈娅!”
后海之行后,蒋小溪曾试图和陈娅缓和关系,她不愿意陈娅对她有偏见,再怎么说,也都住在一个寝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太僵了太尴尬,不好。可陈娅却依旧冷冷的,后来,她和邵谦远和好,又成双成对地出现在食堂里,看到蒋小溪时,脸上才对稍稍露点笑容。
乔灿点点头,“她要知道还不得发疯?又得疑东疑西”,看见邵谦远站在一棵法桐树下跟她们打招呼,叹了口气道:“陈娅也挺可怜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蒋小溪不知道这事,愣起了神。两个礼拜前,邵谦远的母亲方笑仪和母亲在家中客厅谈笑风生的样子,犹在眼前。
“这些天把我给忙坏了,”方笑仪笑着捶了捶腰,“风影过几天从美国回来了,我把客房重新布置了布置,也不知道那丫头回来,还能不能住惯?”
苏蓝握着茶杯,一脸嗔笑,“你们家谦远像一匹野马似的,也该有人给他收收心了。”
邵谦远斜掐着腰,在蒋小溪眼前晃了晃手指,促狭地笑,“看什么呢?眼神儿直了。我知道我是帅了点,可也不至于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吧?”
“去死!”蒋小溪伸手要打他。
邵谦远奸笑地跳开脚,“我约了止明切台球,你去不去?”站在远处,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乔灿,你也一起吧?人多点还好玩儿。”
“我还有事儿!”乔灿扁扁嘴,转身欲走。邵谦远扑过来一把伸手拉她,“别介啊,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儿啊?人多还好玩儿。我打电话给陈娅。”
邵谦远站在蒋小溪身边摸出手机,一阵熟悉的气弥漫了过来,蒋小溪愣了愣,忍不住又向前凑了几步。邵谦远警惕地往后闪,脸上调笑的意味极浓,“喂喂喂,大姑娘家的,别见个长的帅的就往上扑行不?”
马爹利VSOP?
蒋小溪皱起眉头,忽然觉着心烦意乱天旋地转,推说句头痛,掉头就走。
邵谦远还在后面张牙舞爪,“喂喂喂,你这人……”
再回学校,已是周三,可这钟点明明没有课上,寝室里却空无一人,像静悄悄的坟墓,竟就出了名的“宅女”史淇雨也不在,蒋小溪扁扁嘴,颇有些意外。
还好,她不是爱热闹的人,此刻也乐得清净,塞着耳机听着乔灿给她做的课堂录音,整理笔记。北Y大学风并不浓厚,尤其是大一新生,终于熬过了高考的炼狱,恨不得所有的把功课一一抛开,大把大把空闲的时光使劲浪费,个个都玩疯了,功课都扔掉荒芜了,稍稍勤奋的也不过是临考前狂抱佛教。
难得蒋小溪保持一份清醒。这里有她天性就沉稳安静的原因,也因为她高考失利,两分之差与清华失之交臂,所以时时不忘用功读一个清华的研究生文凭回来。新闻班里,就算她的笔记做的最好,条理清晰内容翔实,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陈娅也都自叹不如。
傍晚的时候,隔壁寝室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可隔壁屋里像是没人,铃声兀自响着,分外寂寞。蒋小溪整理完笔记,伸了个懒腰,这才想起打电话给乔且行。
手机里的彩铃响了许久,才接起,淡淡的“喂”了一声。
“怎么才接电话?”蒋小溪有些委屈撇嘴,“你躲着我干嘛?我又不能吃了你!”
“最近很忙。”乔且行漫不经心翻着办公桌一摞病历单,他没说谎,的确是很忙。放下电话,觉着快要喘不动气了,体内像是寄居着一只困兽,不安困倦压力矛盾快要折磨疯了,他太需要一份忙碌了。
张琪刚做完手术,呵欠连天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乔且行还在,惊讶地长大嘴巴,“你不要命了?连上四天大夜,还不休息?这些工作又不用一时半会完成。赶紧回家!睡睡觉陪陪小杨,干点什么不好?”说着连推带搡,就把他撵去了办公室。
窗外的月亮躲在云彩里,欲隐还休,凉薄如水。阴翳浓密的云彩盖住了月亮柔和的光泽,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猛地一阵骤雨铺天盖地而来。乔且行坐在车里,雨滴嗒嗒落在车上,指尖的烟蒂烧到了手指头,他这才猛地惊醒,那些话,那些话他到底还是说出口了。
刚进家门,客厅里电话如午夜凶铃般的响起。叮铃铃的响声翠生生的划破空气,晴天霹雳一般。声波传来,像是青天白日看到的一次凶案,一切都血淋淋的。
窗外惊雷阵阵。
乔且行不禁打了个激灵,使劲咽下一口气,“喂!”
电话里传来乔灿的一声尖叫,“哥,快来救我!”
“出什么事儿啦?”乔且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什么……我……我在三里屯。雨太大了,打不到车,哥,你来接我,好不好?”乔灿无精打采的声音传来。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乔且行按着胸口,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可是……什么……三里屯,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字。这个死丫头,乔且行握着话筒,心里怒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啊?不要你去那种地方,不要去那种地方,你这个死丫头怎么那么不懂事儿?”
乔灿执意要回学校。坐在驾驶座上的乔且行脸色冷峻铁青,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支烟,懒得搭理她。乔灿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拽着哥哥的衣袖撒娇,“明早八点还有课呢!”
周四早上八点是“冷面教母”陈虹影的传播学,三次迟到便没有分数,往届挂科同学无数。一想抱着“及格就好”浑天度日的乔灿已迟到两次,她打死也不敢再冒险。
车子开的飞快。
乔且行紧绷着脸,无数的雨珠摔到前挡风玻璃上,迸开,坠落。
“稀罕啊!难得啊”乔灿侧着脑袋,饶有兴味地打量乔且行,雨珠从她的头发上滑落下来,车厢里弥漫着湿嗒嗒的潮气,“嘿!怎么成了个闷葫芦?还以为你会骂我个狗血喷头?”
“把脸的水擦擦再说!”乔且行面无表情地扔过来一条毛巾。
北Y大近在咫尺。
乔且行突然猛踩了一脚刹车,“下车!”
“开什么玩笑?”乔灿愣了愣,瞪大了眼睛,窗外大雨密布,天地连成一片,“这回儿要我下车,诚心要我感冒是不是?”
乔且行的嘴角黯然牵起,笑容像是个泡泡,还没有浮起,“嘣”地就破了。他像是没听见妹妹的话,整个人颓然靠在椅背,怅然地看着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左右摇摆,“下车!”
乔灿是个被宠坏了孩子,见不得别人对她熟视无睹漠不关心,尤其是她哥哥面前,更是做惯了无法无天的蛮横公主,听到这话,顿时火了,“你疯了……”
史淇雨和陈娅坐在后座,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乔灿挥起了胳膊搡了乔且行一把,乔且行却纹丝不动,眉毛都抬起一下。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兄妹俩间的架势越来越不对。史淇雨一咬牙,推开车门,冲进雨中,不由分说地拽起乔灿就往车外走。陈娅愣了愣,也冲下来车,做起了和事佬儿,“雨小多了啊,赶紧走赶紧走”,连拉带拽地把乔灿拖下车。
乔灿挣扎不过,力不敌二,恨恨的摔上车门,“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哥哥!”
蒋小溪不知道外面的故事,失神落魄地坐在床上,一个个闪电惊雷从窗边滑过,炸开。轰隆隆喧嚣,她竟像是充耳不闻,泪水伴着雨水决堤而出。自从认识了乔且行,她的眼泪像是水龙头似的,说来就来,情绪全归他掌控,她已放弃。
可是今晚,他冰冷的像是个陌生人。
不过是跟他撒娇叫他照顾病人,陪她吃完饭。他竟撇下一句,“最近很忙,还要加班!”声音冷冷清清,像是秋风中的落叶,暮冬的寒冰,竟没有半分亲昵和温存。
开始蒋小溪还佯装无知,以为他只是上班太疲倦,关心问他:“你怎么啦?怎么连声音都这么疲惫?”
他竟说,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儿竟说,“算了,小溪,我们不合适。”
蒋小溪登时呆住,仿佛一连串的惊雷在耳边炸开,张大了嘴巴,“你说什么?”
他却已径自挂了电话。
再打电话过去,却已经关机。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仿佛有一万只苍蝇在她的耳边嗡嗡,蒋小溪觉着她的脑袋仿佛就要炸开了。判她凌迟,却不给任何理由,这是什么世道?愤然地关了灯,窗帘拉得结结实实,屋里漆黑一片,泪水决了提,奔涌而下。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恨透了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