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由于伤口处理的方法对路,治疗又算得及时,林开元的伤势已大见好转,虽然仍是疼痛,但已经可以忍受。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林襄仍然在屋里,正趴在桌子边打着瞌睡。林开元一愣,坐了起来,伸手将旁边衣服拿起就要穿上。但他左臂受伤,一时没有穿好。林襄听到响动,见林开元已经醒了,赶忙过来帮他穿好衣服,说:“先生,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开元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问:“你一个晚上就在这里照顾我?”
林襄小脸一红,低声说:“我怕先生晚上有什么吩咐,所以就没有回去。”
林开元微微笑了笑,心想这便宜女儿拣的真值,不仅生的清秀可爱,聪明伶俐,而且这么小就知道照顾人。他拍了拍林襄的头,“我没什么事情了,你先回自己的营帐睡觉去。”林襄答应了,退了出去。
林开元心中感叹:十二三岁的孩子,在我那个时代可没一个象她这样懂事的。
他走出营帐,看了看东升的旭日,听着远处传来阵阵大西军早起晨练的喊杀声,心想,林兵兄妹和大西军也是有深仇大恨的,我杀了张献忠,也算是为他们两人报了大仇。哼,何止是他们,普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对张献忠恨之入骨,林老师的‘杀张’计划,纯粹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之举啊。这样一来,林老师岂不是要成大英雄了?
正在这时,远处一骑马绝尘而来,转眼到了林开元身前。
一名林开元见过的张定国护卫从马上跳了下来,叫道:“国师!”
林开元问:“什么事?”
那护卫跑过来,笑着说:“昨天晚上,二将军带人将冒犯国师的那两个土人和他们的族人全抓了来,另外将他们的寨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二将军将那些土人都绑在了练兵场上,准备全部砍了给国师泄愤。他要小的看国师伤势如何,若伤的不重就前去观赏。”
林开元吃了一惊,心想张定国看着和和气气,没想到一旦动手却是如此狠辣。两个人冒犯我,他就要屠了全寨的人?林开元忙说:“好,本国师这就随你前去。”
他叫上韩虎,随着那名护卫来到了定国大营,进了张定国的大帐。
张定国一见林开元,忙起身相迎,显得十分亲热,“国师的伤不碍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林开元说:“二将军将那两个土人抓来了?”
张定国点头说:“不只那两人,我把他们全寨的老幼都抓了来。”
他看看林开元,又说:“国师一介文人,昨天舍命救我,这份情义定国深记心中,总有一日会报答国师。”
林开元连连摆手说:“二将军何必这么客气,我是一时情急才飞身挡住短箭,其实凭二将军的本事,区区暗箭肯定伤不了你。”
这马屁拍的张定国笑逐颜开,“哈哈,国师今后不要再叫我二将军,这样显得生分,以后称小将宁宇即可。”张定国字宁宇,又名一纯。不过只有张献忠和可望、能奇、文秀等人才称呼他作‘一纯’。
林开元知道,古人称别人的字号显得亲近。
“好,”林开元说:“宁宇,那些土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张定国说:“当然是全部杀掉!这些人居然敢对本将军下手,又伤了国师,不全都杀了,出不了吾胸中一口恶气!”他年轻的脸上露出一股凛冽的杀气,又说:“至于动手伤了国师的那两个土人,我准备给国师留下,由国师亲自动手活剐了他们,可好?”
林开元思索了一下,说:“先去看看那些人吧。”他心想,这时代的人命真的是一钱不值,有权力就可以随意主宰其他人的生死。
几人来到练兵场,林开元一看,偌大的一块场地上,黑压压的捆着足有二百来人。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时不时的发出哭泣求饶的声音
张定国指着这些人对林开元说:“我昨天派人送国师回去,然后在附近寻了寻,果然发现一个土人的寨子。刚到那里,正好发现那两个暗箭伤人的土人进了去。我带着几十个兄弟平了寨子,里面的土人除了杀掉的之外,剩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昨天张定国来到土人的寨子,一个冲锋就将寨门冲破。那些土人一是没有任何防备,二来手中也没有兵器,没过多长时间就被这些大西军精兵杀的杀,绑的绑。一些年轻力壮的本来趁乱能跑掉,但张定国发现有人要逃,大喊了一声:跑掉一人就屠了所有留下的人。这样一来,整个寨子剩下的活人在昨天晚上就全部被驱赶到了军营中的练兵场上。
张定国上前几步,将两个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年轻土人拽了出来,扔到林开元面前,“国师,就是这两个人昨天射伤的你,到底如何炮制他们,请国师吩咐就是。”
林开元一看,这两人身上到处是血,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野狼受伤后的凶狠。比较瘦小一些的土人盯着林开元看了半晌,忽然说:“你是这军队的大官?我向你求情,放了我的族人,我们两人情愿自杀,来弥补我们侵犯你的错误。”
林开元还没回答,张定国冷笑着说:“你们不自杀难道就不死了?”
另一个较为强壮的土人说:“你们已杀了我那么多族人,这仇恨就是倾尽长江的水也洗刷不掉!神女娘娘一定会降罪给你!”
张定国大笑:“如果杀几个人,上天就会降罪的话,那世上的人也不会剩下几个了。”
林开元看着这两个土人,心想,这些人常年在山里打猎为生,身体素质都好的很。我在这大西军中,唯一信的过的只有韩虎一人,林兵、林襄年纪太小,帮不上我什么忙。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土人救下来,从中挑些年轻力壮的跟随我,不知会不会成为我的一分助力?
“宁宇,我和你求个情,放了这些人好不好?”林开元思考了一下,心说: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跟我,先救下来再说。
张定国一愣,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国师,这些人冒犯了你,就是一刀杀掉也难消恨,总要在杀掉之前动些刑罚,如何又要放了他们?”
林开元摇摇头,“宁宇你在军中,不也素有宽慈之名么?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又没什么大事,没必要杀这么多人。”他心想,张定国算是比较仁慈的了,但若冒犯了他,杀个把人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是社会观念造成的,想要把这种观念扭转过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成。
张定国想了想,“好吧,国师既然发话,小将当然从命。”命人将所有土人松绑。
那两个年轻土人瞪大了眼睛,仿佛没想到这么轻易就保得性命。
等看到他们所有族人都被放开,这两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一同跪下给林开元磕头:“多谢尊贵的国师大人放了我们族人,我们两兄弟愿意自杀赎罪。”
林开元上前把两人扶起,笑着说:“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不过你们若真心想谢我的话,能不能以后跟随我,做我的亲兵?”
那两个土人互相看了一眼,双双说道:“愿意供国师驱使!”
林开元问了他们名字,瘦些的叫洛雨,壮实一点的叫布所。这两人都是孤儿,父母却是被肆虐四川的摇黄十三家的贼人害的。
林开元对他们两人说:“你们年轻的族人中有没有愿意跟随我的?你去问一下。若愿意跟我走的,一律做我亲兵,每月都有银子花,有肉吃。”
洛雨摇了摇头,“我们土家人不需要银子,族人中大约有二十几个都是我这么大的年轻人,我为他们做主,今后就跟随国师,以报国师恩德。”
洛雨、布所回到了一群土人中间,过了一会儿带来二十一个年轻土人,都是些矮小精壮的汉子。林开元一见,心说,这些人长的到是和白杆精兵差不多,不过战斗力肯定不行了,今后还得好好调教调教。
他指着身边的韩虎告诉这些年轻土人:“今后你们就是韩虎的手下,由他负责直接管理你们,记住了吗?”
洛雨、布所带头大声答应了。
林开元心想,韩虎虽然身强力壮,有把子傻力气,但却从没系统训练过,我以后得想办法提高一下他的战斗力。可惜我没练过武,否则教他几套降龙十八掌、三十六路小擒拿、七十二路大擒拿什么的也不错。
处理了这些土人的事情,林开元让韩虎把洛雨、布所等人带了回去,去辎重营领些帐篷、被褥,就驻扎在自己营帐附近。
张定国见已至中午,就拉着林开元回到营帐,命人摆了一桌酒菜。
“国师,”张定国说:“咱们大西军有的是精锐士兵,你说句话,我给你派几十人做亲兵不就成了?他们论战力比这些土人可强的太多了。”
林开元心想,大西军,我恨不得全部杀了,怎么会要他们?
“咱们大西军的精锐应该用在战场上,都派来保护我这个无用之人却是没什么必要了。”林开元说。
张定国笑道:“国师在我大西军乃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受封国师,岂是小可?”
他看了看林开元,又说:“我在大西军中,算是不爱杀人的将领,为这个,阿大没少骂我。没想到先生比我更加心软,连这些冒犯你的人也轻易就饶了。”
林开元神色一正,说:“宁宇,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在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应该如何相处?”
张定国一愣,想了想说:“我没明白国师的意思。”
林开元说:“比如今天这些土人,只不过是其中两个人伤了我而已,你就要将所有人都杀了,没有伤害我的人岂不是很冤枉?”
张定国诧异的说:“这又怎么了?他们寨子中的所有人本为一体,一人犯罪,其他人等当然逃不脱罪责。再说这些土人不过蝼蚁一般,杀了他们如同杀鸡杀狗,国师慈悲,那是他们的运气。”
林开元摇了摇头:“贵如帝王将相,贱若平民百姓,从人命这个角度来说全是平等的,任何人不经过正当程序,都没权利剥夺他人的性命。”
张定国琢磨了半晌,说:“国师这话,我不能理解。人怎么会是平等的?按国师的说法,帝王将相岂不是和平民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了?”
林开元说:“本来就没什么不同,都是人而已,又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分别了?”他想,要不要给张定国讲一讲进化论?或者给他普及一下生理卫生知识,告诉他即便是崇祯皇帝,也不过是小蝌蚪遇上大皮球以后经过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变出来的?
张定国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若人人平等,我们还造反干什么?造反不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为了当人上人,为了手握大权,一言可决他人生死么?”
林开元心想,和封建社会的流寇无产者谈这些问题,实在是对牛弹琴了。不过张定国这人在大西军中确实勉强算的上是好人,若非我必须杀了张献忠,我们也许能成为朋友。
他举起酒杯:“现在当然不是平等的世界,若有机会,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人人都和平安乐的生活在一起的社会。宁宇,不要想这个问题了,来,干了这杯!”说完一饮而尽。
张定国却仍然在仔细品味着林开元方才说的那些话,对他来说,林开元的这些理念极为新奇,甚至是大逆不道。
不过一个人若是肯认真思考一个问题的话,至少说明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林开元一时兴起和张定国谈论了一下有关‘人人平等’的问题,却没想到在不远的将来帮了他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