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阴测测地说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我忽视了近七年的事。或许更确切一点,是我从未发现和怀疑过的事。
我接触过羌族人、氐族人、鲜卑人、匈奴人……在我的印象中,我一直是用汉语与他们交流,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未曾有人觉得不对劲。
然而今天,在拓跋珪的提醒下,我恍然发现,我脱口而出的汉语,在他们听来就是他们的语言。而他们的话落在我耳朵里,也全是汉语的气息。
怎么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我简直震惊得难以置信。
我还陷在这个诡异的发现中回不过神来,然而这时我却听见拓跋珪说:“你不会是秦国公主,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不惜如此来救刘卫辰的儿子?”
“啪”地,又一个让我哑口无言的事情爆发。我心虚地望着拓跋珪,原来他一早就不信我那时的长篇大论。
可他没有当场拆穿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正想辩解,然而忽然想,就让他这样认为吧,反正姚明珂的身份也并没有让我脱离苦海,那么就让他这样自以为是又错误地猜下去吧!
见我沉默不答,他将刀指着我,脸上也是不耐烦的神色,“还不说?”
我望着他,尽量平静地说:“大王说得对,我确实不是秦国的公主。”
“那你是谁?”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在他咄咄的逼问下,我不得不迅速想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面对我的沉默,他怒了,“你不怕死吗?”他咆哮道。
“没有人希望死。”
“那么还不快回答孤的话?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你与刘卫辰时是何关系?”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我迎着他犀利的目光,缓缓开口:“我叫窦仪,是长安鲜卑人,大王手下有一个叫安同的官员是我的义父。”
我终于还是把安同牵扯进来。因为我觉得,既然他不信我是姚明珂了,那么我与安同的关系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安同?”他分外惊讶地望着我。
“是的,大王。”停了一下,我继续道:“五年前我与安同在襄陵失散,之后一直在外漂泊流浪,两年前被直立堤抓来代来城。至于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请恕我直接也不清楚。”
他审视我半晌,又冷着脸问:“之前为什么要胡编那些话,而不直接将你与安同的关系说出来?”
“我也是刚听军里的士兵偶然说起义父在为您做事,这样才知道的。”
“那个士兵?”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直立堤为什么要抓你?”
“我不知道。”
他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冷硬道:“你可以出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大王可有见到商人王霸?”
“听说他去了长安,你问他有何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想托塔帮我带些货物而已。”我淡淡地说着,轻描淡写地将心底涌起来的惊讶与失望掩饰过去。
王霸去长安了,居然是去长安。
“还有什么事?”他已有些不悦。
“没有了。”
走出大帐的时候,迎面而来一阵冷风,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眼逐渐阴霾下来的天空。
我在一个精明的人面前自以为是地表演了一处滑稽的舞台剧,可惜表演非但没有获得满堂喝彩,反而将自己陷入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
现在拓跋珪应该会去找远在盛乐的安同证明我的身份,我或许可以因为安同的关系而保住一命,但是刘勃勃呢?拓跋珪早就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他残暴的心一定不会允许刘勃勃存活于世。
谎言没一个个地戳破,我狼狈地挖空心思一个个地填补漏洞。我知道这不会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我将****裸地暴露在这些人面前,而那时,等待我的,将会是残酷的宣判。
我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我感觉有些惶恐不安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吞噬我的理想。我甚至想,如果可以不再让我终日活在紧张与恐惧的气氛中,我宁愿用我的所有去换取。
我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然而我看见刘勃勃坐在我的帐子外面。
他望见我,站了起来。
“窦仪,我们离开罢。”在我走进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地说。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发现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些危险的人。这种强烈的想法让我的眼神变得分外坚定。
下午的时候,天空忽然又明亮起来。
这种明亮不似之前的阳光普照。因为太阳完全躲进了云层之中,但是,诡异的是,整个世界就是明亮如同有上千瓦的白炽灯在照射。
然后,狂风卷着大雪,弥漫了整个世界。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躲进了帐子里,连守兵也都找了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这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我们自是不会轻易放弃。
于是趁四下无人,便不顾一切地在这个危险的天气中,偷偷牵了马跑出来。
由于担心拓跋珪发现我们凭空消失后会大发雷霆地追来,我们不得不马不停蹄的一直跑了很远。恶劣的天气遮掩了我的视线,当我们是在无法继续下去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竟迷路了。
风雪加迷路,真是再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状况了。
我环顾四周,忍不住问:“现在怎么办?该往哪走?”
“雪太大,我看不清路得方向。”刘勃勃大声说道。
我焦躁起来。好不容易逃出龙潭,难道今晚就要葬身在这虎穴般得暴风雪中?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扭头看向刘勃勃,发现他瘦弱的肩膀上落满了雪花,脸颊在风雪的映衬下更加苍白无色,整个身子竟是在微微颤栗。
毕竟是大小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孩子,经受不了恶劣环境的摧残,也亏得这几年的逃亡生活让我像铜墙铁壁一样健康。
我让他伏在马背上,牵着他的马缰走,然而他却倔强地说不。
他说:“找个地方躲躲罢。”
我们又茫然地走了很久,夜幕笼罩下来,我们彷徨迷茫地赶了一夜的路,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包。当天空逐渐亮白起来时,我却恐慌地发现,刘勃勃竟没有跟上来。
我紧张地回头找过去,在不远处终于看见他倒在雪地上昏迷不醒。大雪覆盖了他的大半个身子,而他的马匹却已不知去向。
“勃勃?勃勃?”我拍着他冷如冰的脸喊他。他艰难地掀起眼皮,梦游般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动了动手,努力地支撑起身子爬起来,可就在这时,他又像泄气的皮球一般,倒了下去。
“勃勃?”我急急地呼唤,试着将他抱起来。
“冷……”他冰坨般僵冷的身子躺在我怀里,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说:“窦仪,我好冷……”
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和犹豫,我麻利地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然后好不容易将他抱上马。而我坐在他身后。
风雪渐渐退去,我却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我把头埋入他颈间,就这样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一路慢行。不知过了多久,我浑浑噩噩地听见刘勃勃欣喜若狂地说:“那里有人!”
然后我听见他焦急地唤我。一遍又一遍,传入我混沌的意识里。然后,感觉有双冰凉的手捧起了我的脸。
世界彻底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