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盛将我送到宫门口,便驾马离了去。
马咴嘶鸣,马蹄哒哒远去,我愣愣地望着他身后扬起的尘土,许久以后终于黯然回神。没走两步,却见不远处的廊庑下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矮小的明黄色影子。
我有些错愕。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只是分外心虚地站在原地,迈不开脚,也张不开嘴,莫名的愧疚充斥在胸间。我们就这样对峙了许久,最后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喊了他一声,然而他却倔强地转身,往昭阳宫方向跑去……
昭阳宫……是慕容冲的住所。
不敢去找他,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寝宫等他,心里一直寻思着该怎么哄他。一直到辰时二刻方才见他出现在殿外。
我笑着说:“回来了,外头风大,快进来。”
我比平时更亲昵地拉他。然而他却侧身让过我的手,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径直走进屋去。
“明日你便回慕容府。”他头也不回,语气格外冷漠地说。
我心神微颤,愣了片刻还是赔上笑脸。我说:“说什么气话,我……”
“我绝不原谅你。”他打断了我的解释。
内屋,吕英正在为他解衣脱靴,从始至终他都是面无表情,任由人伺候。
从认同我以来,他都是自己宽衣解带,自己的事尽量自己做,将懒惰的性子改了个七七八八,而如今……我似乎看到我细心看护、小心翼翼照顾的孩子正与我分道扬镳,将成陌路人。
外头的风果然大得离谱,吹得我心里泛酸。走进屋内,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他果然动了真格,夜里也没有再出现在我床头,像平时一样耍赖着爬上我的床。
我知道他脆弱敏感,却不知会如此脆弱敏感,受不了一丁点伤害和欺骗。
隔日临出宫前,我闷闷地坐在床沿收拾细软,吕英走过来安慰:“自古君王多薄情,妹妹想开点,别太难过,出去找一户好人家,重新开始。”
自古君王多薄情……不可否认,她说的很对。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朝内屋望了眼。那里头安静无声,像墓穴一样沉寂。
我忽然觉得自己如同丧家犬一般可笑,又有点不舍。于是我说:“殿下夜里爱踢被子,你多注意点,别让他着了凉。”
然后我起身走了出去。
一个人出宫,无人接送,甚是凄凉。不过这样也好,越少人知道我越能狠下心做决定。
慕容府我不会去,新平姚苌那里更是别提。走过清明门时一阵狂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我瑟缩着身子望着头顶不知何时阴霾下来的天空。
真是祸不单行。
天大地大,何处才可以容我栖身。
哗——
雨点如密箭般铺天盖地而下,远处的荒野一片雾蒙蒙,萧瑟着一种凄凉。
好冷!我埋着头狂跑一气,希望哪怕能找到半片断瓦残桓躲避,然而一路环顾四周,杂草丛生的官道两旁除了泥泞便是光秃秃的没了皮的枯树。
——这就是战后的长安郊外。那样的荒僻,无半点人烟迹象。
我想我就快要冻死了,蹲在一颗枯树下瑟瑟发抖。一道闪电撕裂了乌云压顶的天空,厚重的黑云更加沉重地压下来。
雨越下越大……
“咕噜噜……”
淅淅沥沥的雨帘中传来车马跑动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根救命的稻草,令我欣喜若狂,当下哪管得了来着何人是敌是友,噌地站起来跑到道路中央,两臂一字伸开。
“停车,停——”
一共有十来辆高轮马车。打首的一辆如预想中的缓缓停下,头带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一脸不悦地瞪着我:“哪里来的女娃,挡着我做什么?”
“送我一程可好?”
雨势太大,我使劲朝他大喊,一不小心雨水飘进眼睛里,眼睛又涩又疼。我闷咳了两声极度难受地看着他,然而那车夫仍是冷酷地对我吼:“让开,别挡着路!”
“慢着。”
车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慵懒的男声。车帘卷起,里头的人蹙眉打量着我。
“你要去哪?”他说。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容长脸,浓眉厚唇,衣着虽不华丽,但也算是质地上好。
我一鼓作气跑到他跟前,开始胡编乱造。
“我与家人失散多日,又遭大雨,无路可去,先生可否收留我?”
“你是长安人?”
稍顿了一下,我心有余悸地缓缓点头。他果然犹豫不决地说:“长安境内被鲜卑人所占,你流离失所,恐怕是逃出来的他族人吧?”
我一咬牙,噗通跪在泥泞的地上,膝盖蓦地一阵尖锐的疼痛,以此硬逼出两串泪来。
“求先生收留我吧,我为奴为婢也可。”
我当真是豁出去了,只要能离开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我在所不惜。此刻我已活脱脱成了个水人,浑身上下无一处是干的,冻得我抖如筛糠,可怜劲不用装也是十成十的像。
“嗒!”有个人顶着斗笠蓑衣从后面跑上来。
“出什么事了,为何停步不前?”他一眼望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我,疑道:“她……”他狐疑地将头转向端坐在车内的男人:“大哥,这又是何事?”
“给她找件干衣服换上罢。”男人淡淡地说。
他说完话便放下了帘子。
我顶着满头满脸的雨水,暗暗送了口气。雨幕中只剩下一脸困惑不已的年轻男子,与等得不耐烦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