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刚得知,徽宗皇帝派遣郸王赵焕出使辽国。不禁大惊失色,执着学生曹辅的手言道:“糊涂啊!遣使北国,交涉岁币,探察虚实,事关国运也。安老既没,朝廷理当再选能臣。即便宰执亲往,也不为过。郸王年不及弱冠,又何能为?”说罢急得顿足捶胸。
曹辅跟着也是彷徨无计。
李刚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问:“郸王出京多久了?”
“也就昨日才走。”曹辅答道。
李刚终于定下决心,招手让曹辅过来,附耳道:“事急矣,吾将即刻赴京。这边也交割的差不多了,你就说我急病求医去了,代我在此善后。” 李刚一路上给大车颠的昏昏沉沉,心中忧愤,也睡不着。想起昨日叶祖珪的来信,心道:“这个小叶学士当初在太学,也算的老夫门生。一贯有些才具,老夫当年也很欣赏。但是此子年齿尚轻,又没听说到边关任过何职,如何妄论辽国虚实?”心中好奇,不免先抽出《论契丹之亡无日矣》,就着车棚上窗口观瞧。之见开篇写着:
“学生自知年少学浅,且从未牧马边关。此处所说,不过纸上谈兵。然则,位卑未敢忘忧国。竭尽所知而论,只当未雨绸缪。仅上老师一人座前,并未为第二人知也。……”
李刚脱口呼到:“好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此子可教。”再往下看:
“学生在闻检院任校书郎时,搜阅历年有关辽国所存文书。尤以先年使辽之臣张舜民,所上奏扎,所作游记,最为翔实可信。张老昔年已是断言,他日必有如张义潮挚十三州以归者,当不四十年见之。如今四十年之期将至,方知张老所言不虚也。
学生知汤阴后,闻有行旅客商,乃至僧道头陀,凡往北国者,必重金求购辽邦书籍、文稿。盖文书、公告,市井读本,文人著述,无所不买。遇有返回者,亦必醇酒美食待之,倾夜长谈,记下其所见所闻也。所得虽杂驳不纯,然积少成多,亦可管中窥豹,洞若观火。今以货殖之论,试为老师解之。
辽国诸路,赋税最多时,年不过得二百万缗。然天柞帝君臣日以游畋射猎为事,争比享乐,夸示富强。每年仅春狩秋围两项,既耗资一百二十万缗。其它大小饮宴……经年亏空,府库早已无银开支。只好卯吃寅粮,连年向长春州钱帛司借贷。此风上行下效,各地钱谷出纳混乱不堪。官员无饷,专事聚敛;吏员肆行不法,各地赋税,高者竟达到十之八九。百姓或恨之入骨,或畏之如虎。饿殍遍地,已无生路。各路皆反,只待其时。除却静江、羽林诸路禁军,辽国各路武勇军、怨军,既无粮饷,亦无甲器。不事掳掠百姓,不能一日苟活。一旦祸起萧墙,朝廷有何所依靠者?
更有甚者,我朝以岁币相要挟,索要冬珠。辽主无奈,催逼黄龙府北之女真诸部甚重。此冬珠者,需三九寒天,破巨冰入北海深处,方可得上品。此行当,须以十八九岁健壮少女为之。男人,或老弱、生育过的女子,入水即废。如此年至采珠时节,女真诸部家家号丧,户户新坟。其人怨恨契丹,无以复加。女真人作战悍勇不避生死,辽人边民作歌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今生女真部节度使完颜吴雅束之弟,名完颜阿古打者……” 却说郸王赵焕,年方十八。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血气方刚的岁月。得知祖母皇太后垂青,父皇器重,用其出使外国大邦,喜不自胜。加上在宫里憋闷坏了,待到出的城来,更觉海阔天高,任其所为。不由意气风发,早把母后王贵妃的唠叨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天下之大,舍我其谁?
亲王出巡,仪仗煊赫,一路吹吹打打,先奔归德军。
来到行营,主持仪式,祷告祭文,安排老安祚灵柩启程,返还京师。赵焕一向不服木讷大哥赵恒,连带着对太子的老师,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好歹应付完祭奠,马上启程东行。
不多时,路过一处市镇,两旁百姓,纷纷跪倒在路边,恭迎亲王大驾。郸王正坐在车上,与骑马想随的多年伴读赵良嗣谈笑,却有一个青衣小童,牵一匹骏马,立在树下。见着郸王车仗过来,大声呼到:“赵大哥,赵大哥!”
立马有卫士上前呵斥:“亲王车驾在此,何人在此喧哗?”
那赵良嗣一看,认识此人,催马上前道:“不妨事,是我弟弟。”卫士闻听是赵伴读兄弟,也就拱手退下了。兄弟二人耳语几句,那少年就上马走了。
赵良嗣回来,郸王笑道:“阿良,孤王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赵良嗣扬了扬手中一个包裹,也笑道:“是我一个师弟,陈东。母亲又嫌我带的冬衣少,派他送了件皮袍来。”
郸王道:“其实不碍事。母后给我弄的各式皮袍,装了满满一大车。到时你穿孤王的就好了。”
赵良嗣笑道:“娘娘是让殿下去北国,贩卖皮袍吗?”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赵良嗣道:“过了固阳,有座报恩寺。庙内有高僧解说姻缘,据说极灵验的。殿下要不要去耍耍?”
赵焕少年心性,那里不好这个,闻言喜道:“好啊,好啊!孤王正想着,说不定这次能够阵前招亲,迎娶一位辽国公主回来。”
赵良嗣又笑:“殿下小心,她们契丹人从来不洗澡的。”
两人闹着,就在车上换了便服,撇了大队,只带十余个亲卫,上马扬长而去。后面跟着的副使,户部度支郎中罗用方,眼见着是不妥,终于不敢开口。只好圈了众人,在原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