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区的“三查”工作一结束,区长、主任们就成闲物了。除会计忙于预算、决算、划拨工资的实际工作外,其他人都是在全学区走到哪里,吃到哪里,麻将打到哪里,名为督查工作,实为抓膘、收礼、散散心,天天吃的是羊羔肉,夜夜赢的是昧心钱。
到中学的那天是星期五,中午在学校灶上抓生活,因羊羔肉是褚兴秀亲手烹饪的,不但有羊味,还有“鸡”味。区长、主任都多吃了几嘴,胃里有点胀,下午的麻将没有打,在“收发室”里睡了一觉,晚饭安排到了和校长家,点名要吃酸菜面条儿。
和校长老早结申金芳做了安排,主饭是酸菜面条儿,副菜起码要有四个,家里有羊肉、猪肉,羊肉中午已吃好了,就不做了,另加鱼、牛、鸡肉,叫尕顾帮忙到巴沙购熟食。
下午四点半刚放学,区长一行就到和校长家了,陪同的是老校长和学校会计。先喝了几盅酒,接着开始上菜了,红烧肘子麻辣鱼,铁板牛肉香酥鸡,满满上了一桌子。
区长说:“早说了要酸菜面条儿,这么破费干啥?”
“是酸菜面条儿,不过加了几个副食,正月还没有出,还在过年,都是现成的,就是拙荆手艺差,大家将就将就,区长,啊?请!”和校长边说边让筷子。
“人情如常,人情如常,老校长,公事私办了,还得私事公办呀,啊?”区长望着老校长说,老校长连忙答应:知道、知道。
副食过后,大家都象征性地吃了点主食,正式开始喝酒,这时尕顾也来了,六十二也来了,都争着给区长敬酒,区长只喝了六十二的两盅酒,说是代表了,有个意思就行。尕顾恭敬得只差叫爹了,区长还是没有喝他的酒,他心里怪失落的,像毛头纸上写了一个“酸”字,酸成了一片。
区长说酒已经喝好了,再喝就是浪费了。和校长说哪里的话,前面是引子,还没有开始,就主动要求过一关。客随主便,和校长和老校长划上了。区长站起来,将左手中指顶在右手掌心里说:“暂停一分钟,请个假,半小时,有几句话和你们付小姐喧一喧。”
主任说:“去吧,别说半小时,就是一晚上也行,你就那习惯,谁不知道,一喝酒就找小姐。”
大家都哈哈着说:“准假!准假!”
区长到了付萍的门上,付萍刚吃过饭,正在洗锅,门半开着。区长侧站在门上,梆梆梆敲了三下门板,很响亮。付萍一抬头见是区长,说:“请进,是区长大人呀!”
区长问了吃过了?付萍回答吃过了。区长正襟危坐在床上,付萍倒了洗锅水,顺手关上了门,区长赶忙走过去,打开了门,说热。
气氛颇僵,付萍无话可说,也不想找话说,区长一时不知说什么,老半天了,区长自己掏出烟来抽。付萍说对不起,不知区长大人光临,没有准备烟,就从写字台柜子里拿出了一碟炒豆子,一碟葵花籽,放在了床头上。
区长撮了一粒豆子,丢到嘴里,嚼得嘎嘣响,随着响声蹦出了话:
“付老师多大了?”
“大了。”
“有对象了吗?”
“没有。”
“我给当个月老可以吗?”
“好。”
“小伙子不错,大专文凭,也是老师,就是心太高,以致岁数……”
“我当区长大人开玩笑,我暂不考虑。”
“你听我把情况介绍完,小伙子……”
“我不想听。”
“其实小伙子你也知道,就是周琚。”
“不知道。”
“那就见见面,认识认识吧?”
“不必要。”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了。”
“……”
“那就明天见一面吧,他爸是老工人,家底子厚实,新盖的砖房,没什么拖累。”
“……”
“小伙子业务能力强,秋后准备提个校长的干干。”
“区长,不要费口舌了,其实你是在跟一截木头说话。”
之后,区长又说了许多关于周琚的好处,付萍的确在没接一句话,像一截木头一样,眼望脚,脚望眼。区长的无名业火腾腾的,有心拾掇几句,又不是时候,这个老姑娘,这个木头,真叫人无法理解。自己过年时承口腹言地给周琚的爹,也就是自己亲溜溜的舅舅打了包票,说只要咱区长亲自出马,保证能把一个正牌子女大学生说给周琚,谁知第一次穿线就碰了个实鼻子针。不过区长最终还是压下了火气。心想老姑娘嘛,脾气自然有点怪,自己做为一区之长,只要有三顾茅庐的精神,就真是一块木头也会叫动心的。
又回到和校长家,大家统统起立,让坐。主任开玩笑,问区长会见的小姐怎么样。区长说:“咳!不提、不提。半天了你们连半瓶酒都没喝完哩,来,我过一关,不要盅子,啃碟子。”区长捋袖子抹胳膊,三拳两胜一碟子,开始过关。
第一个划的是尕顾,区长连赢了六碟子,尕顾喝不下去了,边告饶边说:“区长见了富小姐,沾了富气,洪福齐天呀!”区长啥话也没说,深深地挖了尕顾一眼。和校长说:“这娃儿,话都不会说了,这话也是你说的吗?喝完站一边去!听大人们是怎么说话的。”尕顾也的确觉得说错话了,这老虎尿,灌上两口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忙喝完酒,诚恐诚惶地站在了一边。
区长没理会尕顾,就让他站着晾在了一边,继续过他的关,三斤多酒很快解决了,区长只喝了三碟子,也算难能可贵,毕竟他没有耍赖。
然后,区长说要“诈金花”,搞好先说响,后不嚷,耍奸耍滑不耍赖。六十二在区长身边,给区长当高参。第一把,区长和老校长顶上了,每人赌资出了一百二,老校长要比大小,区长不比,老校长尿了牌,服输,结果区长的是J大头,而老校长的是A金花,老校长唏嘘不已,说区长诈的好,有胆量,自己的A金花都没敢反撬一下。
老校长输了一百二,不诈了,区长说也罢,老校长不会诈,就看红火吧!老校长也不想看红火了,瞅见尕顾还一边站着,就一把拉过来,摁在自己的座位上,说:“你这个木头油锅子,给个棒槌还当针了,一个双职工家,诈两把嘛!”
尕顾也就诈开了,他连续尿了几把,终于拿了个七八九顺,结果和区长又顶上了,上了两把二十块钱,就不上了,尿了牌,服输。区长收了钱,尕顾说自己的牌肯定大,还要区长看看清楚,是七八九顺。区长一下子掼开了牌,是K金花,还说他尕顾想玩就玩,不想玩拉倒,不要意儿思儿。
接连又是几把,尕顾把把是大牌,不是顺就是金花,但每次都比别人小一点点,很快输了二百多,头上的汗也下来了,手也发抖了,口袋里也空了,他问和校长借了二百,要翻本。
眼看着打底牌打了二十块,还不出货,尕顾心里发毛,一遍遍地数手中的钱,是一百八,没多数出一分。又一把牌,好运气,尕顾终于拿了三个Q,他把牌摁得死死的,不让别人看,十块十块打了三圈,只剩下区长和他了,他顾不了许多,由十块涨到了二十,区长一下子涨到四十,他又跟了四十,还是不开。区长说这尕娃有货了,不能打了。六十二很神秘地看了区长的牌,说他尕娃最大是A金花,放心打。区长又打了八十,尕顾不接受,说四十封顶,区长就抽去了四十,尕顾也跟了四十,区长又拿起牌,看了半天,说这尕娃肯定有货了,可能是炸弹,六十二又神秘地看了区长的牌,说他尕娃不可能是炸弹,进了菜子地,不怕穿黄衣,宁可跟死不能吓死。区长又拿起牌,只看了一眼,就扣在桌上,“啪”的又打了四十,尕顾也“啪”地跟了四十,区长又四十。尕顾手中只剩十块了,又问和校长借二百,和校长不给借,尕顾急得唉哟了半天,写了一个两百块钱的借条,写借条时还没忘一只手摁在牌上。
又三个四十,手中只剩九十块了,尕顾忍痛打了八十,反撬,把牌一开,忙忙去收钱,说:“区长,看清楚,是Q炸呀!”又对六十二说:“尕娃,什么不可能是炸弹,怕啥就有啥!要不是和区长对上,我死都不开牌!”
区长说:“慢!尕娃,你看我的啥牌!”一张一个A,又一张一个A,最后一张还是A,尕顾僵在那里,手里的钱还攥着,被区长一张一张抽了回去,浑然不觉。
区长装好了整钱,说不玩了,这么俩钱儿都背不住,有什么玩头,几个零钱留给了六十二,叫他们打麻将,金花到此结束。自己到“收发室”里睡觉去了。
主任、六十二、学校会计和和校长支起了麻将桌,一打打到大天亮,也不知尕顾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区长是怎么进了“收发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