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地里山里干活，看到过老雕抓了长蛇，在头顶飞过。雕爪，一只抓住蛇头，一只横提了蛇身，雕翅与蛇身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也是据说，雕儿不吃蛇头。
老辈传言，山沟里面张家庄，一个后生为给老爹治病配药，冒险去抓刚刚孵出的小雕。雕窝都建在险绝的悬崖，那后生瞅着老雕外出，好不容易攀上峭壁，已经听得窝里小雕惊叫，即将得手的一刻，探头却看见雕窝里一堆大大小小的蛇头！形象恐怖，出乎预料，那后生惊吓脱手，从峭壁上仰面摔了下来。
究竟有无这样一件事。无稽可考。
12、乌鸦鸡蛋
农村过去饲养的笨鸡，一年下200只鸡蛋算是下蛋能手。
还有一种撂蛋鸡，鸡蛋不知下到什么地方，回来咯咯乱叫。有一种女人，改嫁次数多，离婚嫁人每每将孩子撂给前夫，人们形容那是一只撂蛋鸡。
有时，不是母鸡撂蛋，而是有贼偷窃。地下的老鼠，天上的乌鸦，都会偷鸡蛋。
乌鸦偷蛋，我曾亲眼所见。乌鸦嘴格外大，可以轻松衔住鸡蛋，愉快飞走。
13、狼赶猪
山乡野里，过去多狼。为了防狼，羊有羊圈，猪有猪窝。
猪窝，一般都建在村口。石头垒成，门口竖立两根石柱，晚间插入一块石板，关闭严密。
猪长大到一百来斤，一般就不再关闭石门，因为狼已经吃不掉它。
一百斤以下的猪，万一忘记关闭石门，则往往被狼从猪窝偷走。狼子不过三四十斤，如何抓得七八十斤大猪？据说，狼首先一口叼了猪的脖颈喉咙，使猪无法吼叫；但又掌握分寸，不令其当场毙命。猪儿吃痛不过，乖乖随了狼行走；走得太慢，狼还要用尾巴抽打猪屁股。
农家丢了猪，循了踪迹去找，尸体残迹往往在七八里外的深山老林。
14、猪咬狼
野猪本来凶猛。家猪习性遗传，不像羊儿似的对狼全无抵抗。
沟里张家庄有一例。一家发现丢了猪，正是初冬时节，地下薄霜痕迹显然，循迹追来。顺沟出来七八里地，路边一处石坝根底，猪儿屁股靠了石坝，与两只狼对峙。看见人来，狼子逃走；猪儿只受一些轻伤。狼将猪轰出猪圈，并且追杀有七八里路程，两只狼竟然没有将猪放到，足见猪儿抵抗之顽强。
沟外兴道村另有一例。主家早上来喂猪，发现猪窝门口站立一匹狼。仔细再看，狼脖子被自家猪儿牢牢咬定，狼早已断气，猪则一直不松口。估计是那狼探头到猪窝门口，一不留神反被猪儿得手。
15、狼皮换针
我村有个二倔老汉，打死过一头狼。剥下狼皮，想卖钱。进城一回，讨价两块，人家只还价一块二。老汉拎回狼皮，砰地甩在房檐前，自言自语说：哼，不值一包针钱！
老婆记下了。一天，货郎子进村，老婆拿狼皮换得两包针。一包针，五分钱。二倔痛打老婆子，老婆子振振有词来争辩：你不是说不值一包针钱嘛！
16、赤厾老婆撵狼
村里有句歇后语：赤厾老婆撵狼——胆子大来不害羞。
山里那时狼多。狼产下狼崽子之后，食物需求紧迫，不仅要进村来吃猪羊，有时竟然会向孩子下手。黄昏时分，村边玩耍的小孩，甚至在碾磨旁边随了大人的小孩，都有过被狼叼走的事件。
狼叼走孩子，人们当然要疯追赶。务必不能让那畜生换口。狼叼孩子，多是叼了脖颈要害。如果给它留出空子，定会从新下口，咬死孩子；甚至撕开肚子，吃掉心肝内脏。追赶及时，孩子或许有救。当然，孩子脖颈那儿，会留下伤口残疾。这样的孩子，人称“狼残子”。算是幸运。
狼子最疯狂的时候，竟然敢到炕头来叼小孩。夏季，农家开敞门户休息，使狼子有机可乘。孩子在炕头被叼走，当娘的必然疯狂追赶，嘶吼连天。而农家男女过去睡觉，都是浑身赤裸，所谓“一级睡眠”。于是就必然出现了“赤老婆撵狼”的精彩场景。
母亲母性，此刻哪里知道害怕、哪里顾及羞耻。
17、艾草
艾草，灰色，叶子细长，状若如意。
整株的艾草，则是一种香草。采集了来，干燥之后点燃，有香气，能够熏蚊子。
中医针灸，所谓灸，应该是点燃艾草来熏烤穴位。
18、捕猎豹子
家乡山野里，寻常可以见到豹子。豹子有两个品种，依照身上花纹区分，一种是金钱豹，一种是艾叶豹。
豹子，捕食能力强，极少侵害家畜，更不伤及人类。除非人畜妨碍了它。
小时候在山里砍柴打草，经常见到豹子。在附近不远山坡山梁，傲慢走过，看都不看人们一眼。
羊群在山里放牧，有时会不经意路过豹子午休地点，打扰了它的安逸，豹子会发狂，扑咬羊子。羊子安稳不动者，它便不咬；恐惧觳觫，惊跳乱跑者，一律扑翻，咬断喉管。据动物学家说，捕食对象的恐惧觳觫，会刺激虎豹豺狼等猎食者，令其更加疯狂凶残。
极其个别的时候，豹子实在没有食物了，会冒险进村来叼猪羊。丈把高的围墙断崖，叼了猪羊一跃而上。简直如履平地。
这时，人们就认为豹子有些危险了。万一它要伤人，后果不堪设想。于是，猎人们秘密跟踪，往往发现豹子藏匿食物之处。百十斤的猪羊，豹子吃不完，不久要来继续解决。猎人们就在残余猪羊内埋放炸子儿，待炸死豹子，豹皮丝毫不会破损。
人们回村等候，山沟里果然传来爆炸声响。三五人小心去探视，有时真个炸死了豹子。
豹肉什么滋味？不得而知。只是据说，豹子的肝脏火性太大，食用过多，人要流鼻血。豹骨，不若虎骨那样值钱，但也比较珍贵，一样可以卖钱。完整豹皮，晾晒在外面，牧羊犬们远远躲开，根本不敢到跟前去。有时，猎人逗乐子，扔一根豹骨过来，狗们狺狺吠叫，看见炸弹一般。
19、手劈豹嘴
上世纪60年代，有过一件哥哥救弟弟，徒手格豹的事迹，曾经登过报纸。
我们老家一带，兄弟两个遇了豹子。十来岁的弟弟被豹子扑倒，咬住喉咙。哥哥，不过十六岁，救弟弟心切，骑在豹子身上，两手插入豹子口中，竟是生生将豹嘴劈开。弟弟豹口余生，而哥哥依然扯着豹子嘴巴不敢松手。
到人们闻讯赶来，打死豹子，哥哥用力过度，手臂僵直，保持劈开豹口的姿势无法松弛。大家揉弄半晌，方才恢复正常。
医学证明，人在极端情况下，肌肉骨骼能爆发出高于正常数据四倍左右的力量。
20、磨蛇头
盂县山里没有许多蛇。或者因为人们害怕，偏生传说许多有关蛇的故事；在某些传说中，蛇还被说的好大。
一个厨师，早上给大家做小米干粥。揭开锅盖时候，热气蒸腾，屋梁上一条蛇就被热气冲落，掉在开水锅里。厨师赶紧去捞，说那蛇早已全部化作油脂，捞无可捞。小米干粥于是比平日格外香甜可口云云。
一个农民，到山里打枣。一条大蛇追了，要来咬人。山里多梯田，农民跳了地堰奔逃。那蛇有多大？身体担在地堰边上，几乎是凌空飞射一般追赶而来。农民实在也是急了，回身将一根打枣杆子直插蛇口，方才脱险。打枣杆子，将近两丈，几乎全部插入蛇腹云云。
一个樵夫，到山里打柴。看见一棵树，横了一根枯枝。心想扳将下来，也是一根好柴。不料，那枯枝上盘了一条大蛇，就将樵夫缠绕了，一只狰狞蛇头，吐着分岔蛇信子，要来咬人。樵夫双腿腰部被缠，好在两手还能活动，卡了蛇的脖子。蛇狠命勒人，人死命卡蛇，一时陷入僵持。人终于被缠倒在地，已经落了下风。危急关头，看见身边就是山石，既然卡不死大蛇，何不利用石头对付？于是，抓了那大蛇头颅，在山石上死命磨擦。不知经过多少时辰，大蛇头颅被磨去一半，蛇终于死亡，松开了致命的缠绕。樵夫卧床数十天，浑身青紫方才褪去云云。
21、打山猪
打猎，村里叫做“打生”。猎人，称为打生的。打回山里活物，吃肉，人们也眼馋；卖皮子、骨头得钱，人们也羡慕。但大家背后议论，觉得打生杀生害命，到底太残忍。
春天，瓜豆刚刚出土，松鼠虼狸一类小动物难免啃食幼苗。有的人家就在地里设置捕兽陷阱，支起一块石板，下面机关上拴一点食物，诱使小动物来拉动机关。石板陡然拍下，松鼠之类就被压死。良善人家觉得不忍，说小动物啃食幼苗，不过是口渴，便在地头摆放一些破碗瓦片之类，贮些清水，供小动物们饮用。
杀生与否，存于一念之间。
我村有猎人，喜好在山里狐兔出没之处安置夹子，但寻常就夹了牧羊犬的腿。他有一杆祖传火枪，不时灌了火药铁砂，在山野游走。三枪少不得一两中，打些山鸡兔子之类。
山里有山猪出没，他却从来不打山猪。山猪皮厚，而且身上蹭满松脂，火枪铁砂不易击穿。
只听说后山一带，猎人们打过山猪。办法相当残忍。
设法抓了小山猪来，猎人们预先埋伏在树上，虐待小山猪令其哀号，引诱大山猪前来。山猪听见孩子的哀叫，仰头朝上面看，猎人瞄准了，将铁砂弹药直接打进山猪口腔里。山猪要救回她的幼崽，宁死不退，直到被十枪八枪击毙。
据说，山猪临死，跌倒在地痛苦挣扎滚动中，碗口粗细的树木能接连咬断十来棵。场面甚为惨烈。
22、端阳习俗
端阳节，除了吃粽子，还有饮用雄黄酒等等习俗。
雄黄，矿物类中药，有蒜味，可以消毒、杀虫。五月端阳，正是炎夏开端，蛇虫蠢动。所以，端午节还要驱除五毒。《白蛇传》里，白蛇正是误饮了雄黄酒因而现出原型。
家乡习俗，老百姓没有条件饮用雄黄酒，但家家户户都要熏艾草，要给孩子们挂香包，戴五色线。
五色线，有驱除五毒含义。香包里，放一点香灰，蒜瓣。有的，不用香包，直接挂一块柏木小板，也有一股清香味道。
23、蟾蜍墨
据说，五毒尽管已到蠢动节令，但在端阳这天，五毒恰恰都要藏匿起来，恐怕天神翦除。
民间传言，在这一天，要是逮着蟾蜍，将一锭墨塞入蟾蜍口中，吊起风干，就得到一块珍贵的蟾蜍墨。
孩子们闹痄腮，就是腮腺炎吧，过去医疗条件差，孩子们有腮部脓肿乃至穿孔而发生性命危险者。治疗办法之一，就是研了蟾蜍墨，在患处书写道家符咒之类，据说相当有效。
没有蟾蜍墨，大家也就只好用普通墨来代替；不会画符，脸腮那儿就用墨涂抹碟子大小那么一个圆形。这样治病方法，几乎就是巫术一类。顶多有些心理安慰作用罢了。
24、红线
戴五色线，而能驱除五毒；写几个字，可以治疗痄腮，这些做法近于神秘。医疗匮乏，而巫术盛行。
孩子们，手足部位破损发炎，有时从那伤处会生出一条红线。在皮肤下面，隐然可见；而且朝向胳膊上端发展。据说属于一种病毒感染。
在乡下，叫那种突发疾病是起了“红线”。说是红线窜到人的心脏部位，就有生命危险。治疗办法是在红线前头，拴一根蓝线，取那“拦”字谐音，寓拦截、阻拦之意。手指内部发炎化脓，往往也系一条蓝线，同样希冀脓肿不要发展。
我到太原读初中时，第一学期开始，下乡助农劳动，曾经生过一次红线。刚刚到城市，腼腆拘谨，不敢向老师讲。自己又恐惧，拿一根别针来自我医疗。用针头朝红线发展的端头，死命扎去。鲜血淋漓而继续痛扎不止。可怕的红线，竟被我扎得完全消失了。
25、珍珠瘤
四岁左右，在姥姥家我生过一次珍珠瘤。
早上起炕时分，姥姥对我亲昵摩挲中，突然发现我身上起了珍珠瘤。
珍珠瘤，不痛不痒，从腰间肚脐那儿生起；有高粱颗粒那么大小，一粒紧挨一粒，发亮，好像珍珠。领头的一粒，比黄豆还略大些，带领后边小颗粒前进。从肚脐出发，在腰间横着绕圈。姥姥竟然知道这种奇怪病症叫做“珍珠瘤”；而且断言，那一瘤颗粒前进的方向是绕圈奔向心脏，到时就危险了。
姥爷平时自己制作有一种“刀箭药”。七硝八矾四水银，在砂锅里炮制结晶而成。治疗溃烂疮疥、无名肿毒，极其有效。当下，姥姥将我腰间领头一粒珍珠颗粒擦破，敷以药末。钻心剧痛，不可形容。
不到一天，领头颗粒死亡。接着，它后边的部队，挨个消失光亮，变黑坏死。最后，全部从身上自然脱落，荞麦皮一般。
直到几十年后，我才听说，那种奇怪玩意儿学名“带状疱疹”。也是属于病毒感染作怪。
26、黄水疮
我出生体重十一斤有余，先天禀赋，自幼身体健壮。送回老家随祖母生活，乡下缺医少药，我则基本不病。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将近四十人，都得了一种叫黄水疮的病。只有我一个，未受传染。
黄水疮，生于嘴角、面部以及头部。疮粒有杏核大小，结痂如铁，流淌黄水。有的同学，满面生疮，脸子完全变成一只癞蛤蟆；一些女生，满头生了疮，脑袋上仿佛戴了一只帽盔，疮痂密布连片，头发从疮痂缝隙中春草似的挺出，稀稀落落。形象极其可怖。
记得全村人家，都没有请什么医生；上面，更没有什么卫生防疫部门来协助治疗。老百姓自己用土法医治，捣些蒜泥姜汁来涂抹。
另外的治疗偏方，更加奇特。
一种，是让狗来舔。头部抹些糖饧之类，让狗舔食。据说，狗的唾液可以治病杀毒。
一种，孩子怕狗，家人就往疮痂上直接吐唾沫。早上起来，空腹，此时的唾沫叫做“饿唾”。据说，也有杀毒功能。
不经意之间，孩子们的黄水疮突然都痊愈了。一时流行，像追星赶潮；突然消退，原因不明。
27、金钱癣
俗话说，内科不治喘，外科不治癣。
老年慢性支气管炎，简称老慢支，属于器质型病变。部件老化磨损，无法可治。
癣疾，则多数属于病毒作怪。人类医药研究发展神速，无奈小小病毒之层出不穷。
有桃花癣。多在春天流行，乃桃花盛开之时。或曰，此种癣疾长在人的面部颧骨之上，女子面颊向有“桃花”之譬喻。
有金钱癣。脖颈、手臂生出，圆形，有铜钱大小。而条纹黑白相间，如蛇虫盘绕，十分恶心。
在太原三中读书的时候，一位同学生了金钱癣，不幸生在颈椎部位，不幸请我来观看，更不幸我看见其形象丑恶，出乎本能，不假思索，右手作鹰爪状，狠命向那金钱癣抓击而去。当时，同学一声哀号，抱了脖颈蹲伏于地。
28、羊羔疯
癫痫，俗称羊羔疯。
俗称之由来，不知是发病状况如同羊羔犯病，还是怀疑疾病由羊类传染。
癫痫，属脑部神经疾患。发病突然，患者猛然抽搐，行走中会晕厥摔倒，伴有呕吐狂吠等等症状。
在老家跑高小的时候，外村有一位绰号叫“羊羔”的同学，据说他父亲患有羊羔疯。一天，这位同学眼睛哭泣红肿，听说他爹犯病当中痛苦不堪，竟用剪刀自己划开了肚子！
可以想见羊羔疯对人的残害折磨。羊羔疯到底什么样？好奇猜测，我到底也不曾亲见究竟。
然而到太原来读中学，不期然间见到了一次羊羔疯犯病的实例。
当时，学校有晚自习。一共两节课时，中间打铃，休息十分钟。休息的当儿，一个男生和一个武姓女生拌了几句嘴。那女生伤心，扒在课桌上啜泣良久。预先毫无征兆，她突然抽搐开来，并且发出瘆人的狂嗥。
那狂嗥在寂静的晚自习时分，耳边乍然响起，极其恐怖、极其骇人。不幸，我与她同桌，而且她靠着过道，我靠了窗户。周围其他同学都逃离了座位，半个教室一下子都空了。我惊呆在位子上，无可逃遁。
幸好一位女生，年龄大些，也懂事，上来抱住武姓女生，抚慰半晌，那恐怖的哀嚎狂吠方才停息。
后来，该同学初中二年级就休学了，早早在一家百货公司当了售货员。老同学们谈及四十年前景况，历历如在昨天。
29、触电如百狗狂吠
着名的太原三中，当年校园极其破旧。原先好像是一座什么庙宇。大操场的检阅台，是早先的戏台。许多教室，都是庙宇廊庑改造而成。初二时候，我们班的教室在一个破旧独院，我班占着北房，另一班占着南房。课间时分，两个班级的孩子在院里挤作一团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