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值钱,有时候就不值钱。
还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古装电影《拉郎酉己》,可没想到这种闹剧后来却在自己身上重演。
“文化大革命”后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这一运动来势之凶猛如同“文化大革命”初期一样,同样使人措手不及。黑五类子女是重点下乡对象。
“走资派”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是重点。工宣队的女队长天天凶神恶煞地到家里来要户口。女同学们能躲的躲,躲不过去的就想“拉郎配”。
曹雪芹说:林妹妹是绝不会爱上焦大的,可金花的父母给她找了一个郊区的农民,结婚那天,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天哪,这农村也太落后了,虽说离城市不远,但生活习俗观念相差很大。
金花被吹吹打打塞进了洞房,洞房里也热闹非凡,被子里放着红枣、花生、核桃。我第一次看见这种现象,非常好奇,他们解释说,这叫“早生贵子”“花着生”“百年好和”。知识青年本应走在时代的前列,可是命运就这么捉弄人。
文秀的下场比金花好一点,找了一个家在市内的工宣队的工人,虽然比农民强,但文化也不高,性格粗鲁、张嘴骂人、动手打人,没有共同语言和爱好。文秀只好忍气吞声,为了留在城市而毁了自己的前程,真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啊!
我的命运也不比她们强到哪里去。那时父亲在“五七”干校,顾不上家里的事,母亲这个家庭女司令也着急起来,四处奔走,托人求情,终于寻到一个家在郊区的大学生。妈妈说,先做假未婚妻,等这阵风过去,再想办法。为了安慰妈妈,照顾家,我只好同意。那天天气特别晴朗,我和母亲起个大早,提着点心和一位阿姨往郊区走去。郊区虽然离城里不远,但空气格外清新,田野里还是绿油油的一片。但我们脚步匆忙,没有心情观赏美景。不想在村口,又碰上金花,望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你真想象不到,她以前在班里还是团干部呢!经常做我的思想工作。“哎,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后悔已晚了”,她叹了口气。
到了大学生家,他的父母像办喜事一样兴高采烈,又是泡八宝糖茶,又是做羊杂碎。阿姨介绍说:“这就是××局长的大小姐……”母亲知道我是不情愿的,因此坚持立下字据,上写:“现在因为家里有困难,暂时落在他家,对外称‘未婚妻’,但以后他俩的关系要看两人的态度,不得勉强。”阿姨解释道:“她们家的意思是先建立恋爱关系,把户口落到郊区,等以后双方有了感情再结婚。如果以后发现彼此性格、脾气合不来,都还有重新选择的自由。”但大学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立刻摆出丈夫的脸子说:“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我还能说什么呢?”好像我是没人要的破烂。
母亲征求我的意见,我望着他站在墙边像小萝卜头似的从低到高的一排弟弟妹妹们,心里接受不了。农村越穷,孩子越多,孩子越多就越穷。虽然我家被整得日子也不好过,但还没到缺衣少食的地步。如果我下嫁,那么将来生活上又要降低一大截。尤其我不能容忍的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却落井下石。乘人之危,耍手腕骗我当他的老婆。我对妈妈说:“如果他现在帮我一把,说不定我以后会对他产生感情;如果趁我有困难逼我结婚,那我宁愿到山区去,也不嫁给他。”我转身要走,他又把我拉到里间屋,说有话好商量,我不理他,他竞咕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都怪我不好,就当我没说,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走”。我咣当一声拉开门,走了。
这事也就告吹了,真是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啊!
对于这场上山下乡的运动,大部分家长和学生都不理解,农村靠劳力吃饭,自己的孩子从小没干过活,能养活自己吗?大部分家长从农村奋斗到城市,子女却又要从城市回到农村,靠工资吃饭和靠工分吃饭相差悬殊。是下去三年二载呢,还是十年八载?还是一辈子回不来?将来老人靠谁照顾?
为了把年幼的妹妹留下来照顾年老多病的父母,我这个老大只好到遥远的山区去。临行那天,因父亲在“五七”干校不能回家,我又怕母亲送我时心里难过。执意不让她老人家来送,只让年幼的妹妹帮我拎着简单的行李(其实我妈妈偷偷地跟着我就在街口转弯处。因怕我难过,她望得见我,却不让我看见她)。
汽车站人头攒动,悲戚戚的,人们完全沉浸在与亲人的依依惜别、难舍难分中,父母送子女的、爷爷奶奶送孙子、孙女的;兄弟、姐妹、同学相送的;哭的、喊的、千叮咛、万嘱咐,汇成一片情的海洋。
人常说:唯生死,唯离别,最动人,这罕见的场面我是第一次经历,几句诗浮现在我的脑海:“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马达轰鸣了,汽车启动了,追赶的人群越来越小……以至看不见了。
杨青萍
1984年生,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06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