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文如其人”,我觉得:“名如其人”也有道理。可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段奇怪的现象。
古诗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可是“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红卫兵小将却创造出:
“突如一夜狂风来,革命名字满天叫”的政治奇观。
男同学把:“永安”“富贵”“宝拴”改为“永革”“革命”“红兵”;女同学把“淑贞”“永丽”“美娟”改为:“红闯”“红鹰”“永红”。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对宋彬彬只说了一句:“要武嘛!”于是很多女同学都彷而效之改名叫“要武”了。如果全班搞一次集合点名,喊一声“革命”“红鹰”“要武”,就不知到底喊那一个?不知有多少人一起答应“到”!
真热闹。
我看着这股赶时髦的改革命名字的风潮,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很反感:难道名字改了就证明是革命派吗?所以我坚持没有改自己的名字。我觉得名字是随生而来,随死而去,只是代表一个不同于别人的符号。比如我的名字,刚生下来时,家里很穷,父亲是个八路,于是说:“就叫贫女吧!”母亲说:“咱们虽然穷,但女儿却是宝贝,就叫贫玉吧。”所以我的名字就和我的生命一起诞生了,它更包含着父母对我的疼爱和期望。
我那时在女中读书,女中的学生不但名字改得快,打起人来比男校的男生还狠呢!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女人。有一次到农场劳动锻炼,我远远看见一群女同学围成一圈,吵吵嚷嚷。我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我班几个干部子女把两个女校长推到一口枯井里,一边背诵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一边往她们身上扔土坷垃,说校长执行了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教育路线。两个校长抱着脑袋,缩着脖子,蹲在坑里,真是“落井下石”啊!我和另外几个同学虽然看不惯她们这种行为,但却不敢劝阻,因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宁左勿右”,左一点儿问题不大,右问题可就大了;而且已经有同学说我虽然是干部子女,但斗争性不强。“温情主义”,对出身不好的同学有同情心等等,班团支部书记还找我谈话说:“你可要站稳阶级立场啊!”随着“文化大革命”政治风云的结束,革命名字又像泡沫一样消失了,我的同代人狂热的头脑也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的所做行为,又恢复了“文化大革命”前的名字。有些人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成为当今社会的中流砥柱。那个带头打校长的同学对我说:“老爹老妈给共产党干了一辈子,还是个穷光蛋”。她走上了经商的道路,到海南去闯荡了,而且获得了不小的成功。春节回来探亲,买了礼物和我一块去看望老校长。她不但是个女强人,而且变得很有女人味,听说她遇到困难时,曾经得到过一个港商的帮助。如果没有女人的魅力,是不会得到男人的宠爱的,“肯掷千金买一笑”也是不容易的呢!
而我呢?在全国红卫兵大串联时认识一位外地大学生,他很爱我,告诉我:“我妈妈是你们学校的校长。”天哪!幸亏我当时没有打校长,否则将来怎么去见这位老婆母?可他并不知道这段往事,看我惊讶地吐舌头,又轻松地补充说:“咱俩的事,只要我同意,我妈妈是不会反对的。”我们这一代人是“文化大革命”的害人者,也是受害者,既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有劫后余生的辉煌。社会的进步总得有人作出牺牲,有时甚至是一代,或更多人的牺牲才能换得。我们无怨无悔,只要后人能接受我们的教训,把社会建设得更法制、更美好,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又到了物欲横流的经济大潮时代,又有人劝我改个名字,说你这个名字已经过时了,以前是贫下中农吃香,现在是谁有钱谁光荣,你改个“富玉”吧!我还是不愿改。我说:“贫是少有的意思,少有的玉不是更珍贵吗?不是有句话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还有新相认的朋友说:“你这个名字怪。有贫僧、贫道之说,你是不是什么道里人?”于是我就给他们讲我名字的来历,他们听了又恍然大悟,就开心地笑了。
爱一个人,也爱他的名字,不知是先爱上人,还是先爱上名字?还是两者同时爱?要不怎么心里想着一个人就老在纸上写他的名字,或者在梦中梦见这个人,嘴里就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呢?因为名字是只代表唯一的独特的一个人的符号,而不是像“文化大革命”时期,千人一面,万人一名,男不男女不女,没有个性。
世上芸芸众生,但没有完全相同的人。如果一个人去世了,他的名字也会随之消失(名人例外),世上再也找不到他的第二所以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是多么宝贵啊!如果爱一个人而一生也得不到,那就会遗憾终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所爱,哪怕是一瞬间,像流星一样闪过天空,进出火花,也应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