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山林中,正有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行于其间。
“垂帘草……嗯……风噙花……”青年口中一边默念着,一边将手中草药放进背上的竹篓之中。
此人名为慕轻歌,乃是岐莲城的一名药师,在城中一处有名的药坊中跟随老药师学艺劳作。虽说他年纪轻轻,对医理却是悟性极强,年仅十八就通过了高阶圣考,且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了一名高阶金级药师,深得师父喜爱和器重。加之他又精通乐理,时常在闲时为坊中之人吹笛作乐、驱赶劳乏,故而坊中之人大都对其颇具好感。
此时的他,正是在替师父采摘炼药之材。
“虽说品级不是很好,但也算是可用之材。无奈此处灵气不盛,气候欠佳,也只得将就一二了。”他身着灰绿布衣,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表情十分淡薄,一边自语,一边向前行去,两眼不停打量着四周,寻找着下一株可以采摘的植物。他自幼见过太多珍惜灵材,故而言此地药材“只得将就一二”。实际上,东南地区的药材虽说比不上戚巍出品,却也算得上是全国药材之上品了。
忽然,他感应到了前方战斗的气息。
“这气息……怎地如此熟悉?”慕轻歌蹙眉迟疑道,脑中不自觉地冒出了一组记忆深处的画面。
——
“哥哥……”
十二岁的他看着面前这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心中起了波澜。难道,真的要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去死吗?
“王君,你不能这么做!”一边的华服女子含泪着拽着华服男子的银袍,痛心之色溢于言表。
“洹儿……”华服男子看着女子的痛苦,心中也跟着抽痛起来。但是,他没有选择。为了圣朝,他必须下这个命令。
“圣王莫要迟疑,王储双生,祸国异兆,今日手软,翌日必成大祸。”一旁,身着华丽祭袍的金衷洺再次郑重地说道。
身为澜泽殿主祭,他有义务为了鸿蒙圣朝的繁荣兴盛而提点圣王。当初王子孪生,星象大乱,他就知道二人共存必有大祸。当时他就提议应及时斩去一名,以绝后患。无奈圣王与王后说要待二人长大择优而留,故而一直拖到现在。可事到如今,王后更加不舍,圣王也更加不忍,不禁令金衷洺大为头疼。
“父王可否听孩儿一言。”见此状况,身为大王子的他放下手中灵器,伏地开口。
“你说。”
“孩儿自幼无心朝政,虽说师傅所授尽皆掌握,也仅仅是为了不让父王母后失望。孩儿一直向往书中奇山异湖、诡境奇景,心念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他平淡的语气丝毫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既然,我同王弟不可同存于宫中,孩儿在此请命,自愿离开深宫,改名易容,隐居民间,不再出现。从此往后,父王只有弟弟一个孩儿,无论宗籍族谱、官谓民言,世上再无卫沧此人。如此,既可解父王之忧,又可缓母后心悲。还望父王恩准。”
圣王看着伏跪在地的儿子,眼中浮起了挣扎之色。虎毒尚且不食其子,虽说他身为王君但依旧是一名父亲,若非必要自然是不愿孩子去死。
“难得我儿小小年纪便能有此等胸怀,”圣王深深一叹,随即下定决心般高声道,“准奏!”
“圣王!!”
金衷洺想要出言劝阻,却见圣王大手一抬,制止他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来人!带大王子换装易容,送出宫去。”
“谢父王成全!”卫沧再次朝着父母叩拜道,“自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孩儿在此叩谢父王母后的养育之恩。”
“沧儿……”王后汝洹露出不舍之色。但她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哥哥……哥哥……”见到侍卫将卫沧带走,弟弟卫澜发出了不舍的哭声。
卫沧听着弟弟的哭声,强忍着难过随侍卫们默默走出大殿,身后传来金衷洺痛心疾首的声音。
“圣王今日心软,日后必将悔之不及啊!”
——
“原来是他!”回过神来的慕轻歌想起了这气息所属之人。思考片刻后,施展出幻形之术,潜伏着上前探去。
只见不远处的前方正有八个劲装之士在围攻一名老者。老者身边的伏龟灵甲阵中还站着一名孩童和一名少女。此阵与灵龟阵不同,乃是一个中阶瞬发固阵,虽说不似灵龟阵一般可以随人移动,却胜在稳固性高。
少女手持灵器,正护着身前惊恐的孩童,焦急中警惕地盯着四周的敌人。那熟悉的气息则正是从这老者身上而来。
他不是去世了吗?慕轻歌心中疑道。
四年前,圣王病逝,十四岁的王子澜继承圣位,昭告天下,言老主祭金衷洺忠心殉主,其弟子魏青衍接任澜泽殿主祭之职。怎么此刻却出现在了这里?
莫非,宫中出了什么变数?慕轻歌暗自心惊。
父王病逝他本就不大相信,六年前自己离宫之时,父王尚且健硕,且正当盛年,怎么自己离宫才短短两年,父王就重病而亡?只是当时,他身为平民百姓,无权过问此事,无凭无据也只得将心中怀疑放在一边。如今,看到金溟出现在此处,更加坚定了他当初的想法。
看来,得寻他问个清楚才行。慕轻歌看着渐感不支的金溟,心下有了计较。
他取下身上背篓,在其中翻了起来。不多时,背篓中迷醉型药材、催化型药材和兴奋型药材尽皆被他找了出来,分类归成了三堆。
寻常药师出门采药都会带着银针、火石和药囊。倘若遇到不便携带或不好保存的药材,可以将其烤干后取出所需之精髓装入药囊之中。而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伤痛,也可施针自救。
慕轻歌取出身上的火石,运转灵力,将其中火灵调动了出来,操控其围住三个药材堆将水分烤干,又将烤干的草药一撮撮地拾于掌心之中碾碎,小心翼翼地倒进药囊之中的分格里。待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背上背篓,潜行着近前而去。
胡百晏看着围攻下渐渐不支的金溟,心下不禁大喜。护国堂总堂主金溟会在岐莲分堂是他们并未料到的。倘若能将其擒拿回去,教主必定欢喜。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抵消护卫圣女不力之罪责,且日后必为教主所重用。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本以为接了个苦差事,却不想变成了大功劳。
胡百晏越想越兴奋,内力灵力催动得更加起劲。他仿佛看见教主拍着他的肩膀夸赞他,又好像看见教中那些大小首领尽皆向他巴结示好。只要擒下他!只要擒下他!他在心中兴奋地叫到。仿佛眼前的金溟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奋力挣扎的肥羊。
进入此等状态的并不止胡百晏一个,八人之中的七人都露出了这样的兴奋之态,唯有依旧保持着冷静的钱广,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太对劲!他渐渐感觉到了七人的异样,原本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默契感随着七人的兴奋而变得失衡起来。胡百晏和林增明在七人之中功力偏高,在灵力联动中需要压制灵涌以便同余人达到平衡。而此刻,他二人的灵涌却明显在不断升高,将宁千为等五人的灵涌牵扯得剧烈震荡起来。尤其是胡百晏,其升高速度十分迅速,且还在不断激增之中。
再这样下去,阵法就要破了!钱广心中大呼不妙。
“老二!镇定!”他鼓动内力,一声暴喝。妄图惊醒胡百晏,可胡百晏却依旧兴奋不已,对他的吼声浑然不知。
钱广见呼喊无效,已然明白了七人是中了什么调动情绪的药散。他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金溟,显然不是他所作为。于是他又转眼看了看灵甲阵中的少女邢冉琼。
莫非是她?钱广在心中疑道。看其模样与秦如萱有几分相似,这二人想必就是邢秦二人的遗孤了。她母亲乃是护国堂最高明的药师之一,想必这孩子也定是得了母亲真传。原本他并未在意这两名孩童,心想着解决了金溟,这两人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看来,倒是自己大意了!
念及此,钱广不再迟疑,他抽出腰中卷轴,扬手一挥,却见卷轴伸展间术语纷飞,演变成了一个硬甲巨蝎,朝着姐弟二人身外的伏龟灵甲阵袭去。
金溟苦斗中也渐渐发现了阵法的失衡,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战斗,他已然感受出了众人功力的差距。趁着钱广分神施阵之时,朝着年纪最小功力最弱的宁千为猛攻而去。
“老八!!”钱广回过头,看到被金溟逼得无路可退的宁千为,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施展灵术,想要救援。却见宁千为骤然一歪,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随着宁千为的倒下,八门合璧阵应声而碎。紧接着,其余六人纷纷歪斜起来,先后不一地挨个倒了下去。
几个呼吸之间,战场上就只剩下了钱广和金溟二人,而一旁的灵甲阵也在巨蝎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看到邢氏姐弟惊恐的模样,钱广才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了。施药之人,绝不是这个少女,而是暗中另有其人。
金溟没了阵法压力,顿时轻松起来,然而他苦战许久,灵力法器尽皆所剩无几,又身负重伤,面对功力只低他几级且还是灵武兼修之士的钱广,也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正当他因意识到有人暗中相助而庆幸之时,伏龟灵甲阵随着巨蝎的撞击也应声而碎。
虽然伏龟灵甲阵和赤蝎阵皆为中阶阵法,且金溟的功力还高钱广几级,然而,伏龟灵甲阵毕竟只是个单纯的防御阵法,而赤蝎阵乃是中阶阵法中数一数二的攻击型阵法,其攻击性极强。正所谓久守必破,故而其碎裂开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邢冉琼眼见身形比自己还巨大一倍的巨蝎朝着自己迅猛袭来,一时间吓得动弹不得。而怀中的邢冉奇更是将头埋进了姐姐怀中,尖声大哭起来。
“小琼,小奇!”金溟急了,忙施术救援,可所有的术法尽皆被钱广施术拦截了下来。慌张之下,被钱广一个欺身,再次在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金溟身为前任澜泽殿主祭,灵修已达圣级却并无武修,故而肉身十分脆弱。加之此刻的他灵力所剩无几,早已不足以让他时刻支撑护身之术,若非身上穿着高阶护体软甲,只怕此刻早被大卸八块了。见钱广欺身而来,他急忙向后退去。如此一来,离邢氏姐弟的距离就变得更远了。
就在此时,几枚银针从一旁的灌木丛中破空而出,直奔巨蝎而去。